那缕穿透神力余晖的银白色微光,并非幻觉。
它如同初春第一滴融化雪水,渗入伊莎几近干涸、被信仰灰烬堵塞的心田。脑海中那个古老而宁静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唤醒深层记忆的魔力,瞬间抚平了她因绝望和恐惧而沸腾的思绪。世界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风声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远处尚未熄灭的火焰噼啪作响,伤者的呻吟,幸存者压抑的啜泣,还有她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坚定的搏动。
【信仰……不应是枷锁。】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不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伴随着无数碎片式的画面:远古先民们围坐在篝火旁,用简陋的工具打磨石器,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对天空的乞求,只有对技艺的专注;第一批驯化野麦的农人俯身观察土壤,用手指感受湿度,他们的祈祷是对土地本身说话,而非某个高高在上的存在;甚至她自己的记忆也被重新点亮——母亲教她辨认草药时那双温暖的手,老猎人讲述如何通过云彩形状预测天气时眼中的智慧之光……这些画面共同指向一个被遗忘的真理:在诸神被正式命名和膜拜之前,人类便已靠着观察、尝试、互助,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伊莎跪在莉莉身边,孩子腿上的出血已经奇迹般减缓。这不是神术的治愈效果,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不同:神术降临如温水漫过,温暖却带着某种疏离的秩序感;而刚才那股从她体内涌出的暖流,却像是从自己心脏泵出的血液,与莉莉的痛苦直接共鸣,笨拙却充满生命的温度。
“枷锁……”她喃喃重复,目光扫过广场上那尊裂开的希芙神像。曾经,这尊雕像代表希望——春耕时的祈福,秋收时的感恩,婴儿出生时的祝福。但不知从何时起,它变成了索取:要求的祭品越来越昂贵,祈祷的仪式越来越严苛,神谕的解读越来越不容置疑。当收成不好时,村民们首先怀疑自己是否不够虔诚,而非检查土壤是否贫瘠;当孩子生病时,他们首先想到请牧师祈祷,而非寻找懂草药的人。
她想起三个月前,邻村爆发热病,她想去帮忙,却被老祭司严厉制止:“希芙女神已降下警示,不可踏入被玷污之地。”结果那个村庄死了一半的人,幸存者逃散,田地荒芜。她当时感到隐约的不安,却用“女神的智慧凡人难以理解”说服了自己。
现在回想,那不就是枷锁吗?用信仰之名,束缚了救助的手,蒙蔽了判断的眼。
【看看你的周围,孩子——真正的力量从不来自缥缈的神坛,它源于你内心灼灼不灭的生存意志,源于你冷静清晰的理性思考,更源于你对生命本身那份深沉而坚定的守护。
信仰神灵,本质上是将心灵的力量寄托于他者,是一种向外的祈求。但我们何不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我们何不亲手点燃内心的火种,让自己成为力量的源头?
拯救,从来都始于对自我的坚信与锻造。】
伊莎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清”了周围的景象。不再是透过“这是神之考验我们必须忍耐”或“女神为何降罪于我们”的滤镜,而是看到了具体的人,具体的苦难,以及具体而不屈的挣扎。
铁匠布兰浑身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正徒手扳开一根压住他妻子安娜的房梁。他口中断续念叨的不是祈祷词,而是:“安娜……撑住……我马上……马上就来……”他的手指被粗糙的木刺划得血肉模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玛莎婆婆——镇上最年长的老人,曾用草药救活过无数小孩——正跪在她孙子小小的尸体旁。老人没有哭号,只是用枯瘦的手指轻轻合上孩子的眼睛,然后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向不远处被压在碎木下的邻居少年。她开始用自己积累七十年的生存知识检查伤势,撕下自己的裙摆做绷带,手法稳定得不像是刚刚失去至亲。
就连平时最胆小、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裁缝女儿艾米丽,此刻正用她做针线活的灵巧手指,为一位头部受伤的老人清洗伤口。她的手在抖,眼泪不停掉,但她没有停下。
没有神光降临,没有天使歌唱。只有人类,在废墟中本能地伸出手,拉住彼此。这种力量如此朴素,却如此真实。它源于“不想让所爱之人死去”的意志,源于“知道该怎么做”的思考,源于“虽然害怕但还是走上前”的守护本能。
【当你不再向外祈求,转而向内探寻时,你会发现……你,即是力量。】
向内探寻?我即是力量?
伊莎下意识地摒弃了脑海中所有向希芙女神祈祷的标准化祷文。那些华丽的词句此刻显得空洞而虚伪。她闭上眼,不再试图感应那混乱而遥远的的神力连接——那种连接现在让她感到恶心,就像触摸到腐烂的内脏。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转向内心。不是转向信仰,而是转向情感:对莉莉这个会害羞地送她石子的孩子的怜爱,对汉斯大叔教她辨认木材种类时的耐心的感激,对玛莎婆婆总是偷偷在她祈祷时塞给她一块蜂蜜饼干的温暖记忆。她转向意志:强烈的、想要阻止死亡继续发生的冲动,想要保护这些她从小看到大的面孔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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