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扬起的雪尘尚未落定，合作社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还残留着周股长带来的无形压力。
陈望立于院中，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通往县城的土路尽头，那里早已空无一物，但他心头那根刚刚因与部队建立联系而稍显松弛的弦，此刻却骤然绷紧，发出几乎要断裂的嗡鸣。
【警告！高度敌对目标已进入五公里范围！威胁持续！】
脑海中，导航系统的提示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情感。
张大山凑近前来，粗重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顺着陈望的视线望去，只见到白茫茫的雪原和空寂的道路，但他从陈望骤然冷硬如铁的侧脸线条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上，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望哥，啥情况？”张大山的粗嗓门压得极低，像闷雷滚过。
陈望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仿佛结了冰碴：“大山，去请老支书。再去仓库，把咱们民兵队那几杆老枪请出来，擦亮堂。叫大家都过来。”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不容置疑。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淬着寒意：“有恶客临门。让大家手里的活计都停一停，打起精神。秀兰姐，”他转向账桌旁正整理票据的李秀兰，“把桌面收拾利索，不该出现的东西，片纸不留。”
李秀兰脸色倏地一白，旋即恢复镇定，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迅速动作，将几本内部笔记和几张标记特殊的纸张锁进抽屉深处，又将摊开的账本精准地翻到记录修理锄头、铁锨等日常活计的前几页。
院子里，先前叮当作响的敲打声戛然而止。几个干活的知识青年和本村后生虽不明就里，但被陈望和张大山身上散发出的凝重气息所慑，都下意识地放下工具，默默聚拢到一旁，目光警惕地投向院外。
死寂，如同厚重的积雪，压在每个人心头。
唯有北风不知疲倦地刮过屋檐，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道路尽头出现了几个蠕动的黑点。黑点渐次放大，是四五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
他们骑得不快，车身却在积雪上犁出歪斜的轨迹，带着一股蛮横的破坏力，车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刺破了雪原的宁静。
为首一人，壮硕如熊，裹着一件油光锃亮的旧军大衣，衣襟大敞，露出里面深色的毛衣，脖子上缠着一条辨不清原色的围巾。他脸庞黝黑粗糙，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劈至脸颊，像一条蜈蚣匍匐在脸上，平添十分凶戾。
身后跟着的几人，也是歪瓜裂枣，眼神滴溜乱转，贪婪地扫视着院内的一切。
这一行人径直冲到合作社院子门口，才“吱呀”一声，猛捏车闸，带起一片雪沫。
为首的刀疤脸单脚支地，另一条腿还嚣张地跨在自行车横梁上，目光如同寻觅腐肉的秃鹫，扫过整个院子，最终死死钉在静立院中的陈望身上。
“哟呵，这就是那个什么……鸡毛合作社？”
刀疤脸开口，嗓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浓重的本地腔调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板牙。
张大山眉头倒竖，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爆响，就要迈步上前，却被陈望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陈望上前两步，面容平静无波，语气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几位，有何贵干？”
刀疤脸嘿嘿一笑，那笑声干涩难听。
他慢悠悠地踹下脚撑，将自行车随意往土墙上一靠，带着那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闯进院子，鞋底带着泥雪，踩脏了刚清扫过的地面。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掠过摆放整齐的工具零件，掠过张大山等人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最后又黏回到陈望脸上。
“老子姓刘，道上兄弟抬爱，叫一声‘刀疤刘’。”
他大拇指往自己胸口一指，语气跋扈，
“在县城混口饭吃。听说，你们这破地方，生意做得挺野啊？南北的俏货，都能摆弄？”
陈望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这而来。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刘同志说笑了。我们就是个服务集体的小摊子，给乡亲们修修锄头铁锨，混口安稳饭吃。哪有什么南北的货。”
“修农具？”刀疤刘嗤笑一声，踱到那两台台虎钳旁边，伸出粗黑的手指，“铛铛”地敲了敲冰冷的铸铁机身，发出沉闷的回响，
“修这破锄头，用得着这铁疙瘩？还有，”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墙角那几个还没来得及彻底处理的空木箱，上面模糊的异国文字痕迹如同刺青，“这些玩意儿，看着可不像盛粮食的家什。”
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陈望鼻尖相对，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臭和某种说不清的腥膻气息扑面而来：
“小崽子，别他妈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县城这地界，但凡是水面上漂着的货，就没有我刀疤刘嗅不着的！
你们这帮知青崽子，最近吃的喝的抽的，可都他妈换了人间啊？钱从哪儿来的？嗯？！”他最后一声厉喝，如同野狼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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