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物易物的规模,如同滚雪球般被迫扩大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地步。
合作社的后院早已不堪重负,临时租用的周边几个废弃仓库和场地,
也都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用以抵扣货款的、五花八门的商品:
堆积如山的东北优质黄豆、散发着染料气味的上海棉布、锈迹斑斑的天津自行车零件、闪烁着廉价霓虹灯光的广市电子表和计算器……
他几乎在无意中,成了一个跨区域的、以重工业品为核心交换物的、畸形而庞大的物物交换中心。
账目复杂到让李秀兰经常彻夜不眠,那双原本只执笔的手,如今也需要时常拨弄算盘,清点着与冰冷机器毫不相干的日用杂货。
而伊万,这个曾经的边境哨所少尉,如今在后勤部门如鱼得水的“代理人”,
也在一次次超越想象的交易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和“开拓精神”。
他的触角,早已不再局限于军队系统那略显单调的库存,而是像藤蔓一样,悄然伸向了联盟更加庞大、却也更加腐朽的肌体深处。
直到那一天,陈望接到了通过瓦西里上校那条加密线路转接过来的、伊万亲自打来的电话。
伊万的声音透过遥远的线路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闯入全新领域的兴奋,以及一种试探底线时特有的小心翼翼:
“陈,我亲爱的朋友……有个新消息。
石油,你要不要?不是油票,是实打实的原油!
还有,一些……嗯,来自西伯利亚的、品位相当不错的铁矿石和铜矿石样本?”
陈望握着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手心里瞬间沁满了冰冷的汗水。
石油?!矿石?!这已经不是工业品或消费品的范畴,这是国家战略资源的基石!
伊万这家伙,路子野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几乎能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伊万一定是打通了某个边缘油田或者地方地质勘探队的关系,利用管理漏洞,才能像蚂蚁搬家一样,将这些东西从国家的指缝里偷运出来!
“要!”
陈望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
使得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紧张而变得异常沙哑,
“伊万!只要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我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但他沸腾的血液之下,理智的核心却冰冷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现在能趁着联盟内部的混乱和管理松懈弄出来,
一旦口岸正式开放,国家层面的、正规的贸易渠道建立起来,
这些敏感战略资源的流通必然会受到最严格的管制和监控,
绝无可能再让他这样一个依靠灰色地带生存的“个体户”(尽管披着集体企业的外衣)继续染指。
这是最后的、疯狂的窗口期,是一场注定无法持久的末日狂欢。
然而,这疯狂的巅峰,这末日狂欢的最高潮,在一个月色被薄云遮掩、光线朦胧而暧昧的夜晚,由安德烈亲自、毫无征兆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通过副官传递信息,而是罕见地、亲自出现在了冰河边缘那个熟悉的、散发着柴油和铁锈味的秘密接货点。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呢子大衣,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识,但那双灰色的眼睛里蕴含的锐利和冰冷,比任何军装都更能彰显他的身份。
一批标记着“化工设备配件”的木箱被默默装卸完毕后,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
走到正在核对清单的陈望面前,借着巨型吉尔卡车投下的浓重阴影,
用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响:
“陈望同志……”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陈望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么,飞机呢?”
陈望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止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般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他却觉得一股滚烫的、带着腥味的血液猛地冲上了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飞……飞机?”
他几乎是本能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听。
“是的。安-2,那种多用途的、结实耐用的‘小马’。”
安德烈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一车土豆,
“或者……如果你渠道足够可靠,我们或许可以谈谈一些更‘有趣’的、稍微新一点的型号。”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
“你知道,在一些偏远的集体农庄航空队,或者地质勘探部门,
总有一些飞机,‘服役期’实在太长了,磨损严重,早已到了该‘光荣退役’的时候。
它们静静地停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拆解……你有办法,让它们‘合理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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