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公司“民生轮”首航渝合线成功的电报，被周世昌恭敬地放在陈嘉树的红木书桌上。
电文简洁，却预示着一条新的财富渠道正在被打通。
“卢作孚是个做事的人。”陈嘉树放下电报，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世昌，以我的名义回电，祝贺。另外，从账上支一笔钱，不算多，也不算少，以‘嘉树商贸行’的名义，单独犒赏此次首航的船长和轮机手。名单让卢作孚提供。”
周世昌心领神会：“明白，陈先生。我这就去办，保证这笔钱能落到具体办事的人手里。”
“嗯。”陈嘉树颔首，“告诉卢作孚，首航成功只是第一步，稳住班期，控制成本，才是关键。让他把首月的详细收支报表准备好，我要看。”
他投资民生公司，看中的是卢作孚这个人和川江航运的垄断潜力，但绝不会做甩手掌柜。
财务监管和关键人员的拉拢，是控制这家远方公司的必要手段。
几乎在周世昌去发电报的同时，白秀珠的邀请又至。
这次是一张私人音乐会的票券，地点在法租界一位法国领事的宅邸，格调更高，圈子也更隐秘。
音乐会本身乏善可陈，结束后，在衣香鬓影的冷餐会厅，白秀珠端着一杯香槟，很自然地走到陈嘉树身边。
“陈先生对西洋音乐似乎兴致不高？”她唇角微扬。
“音律不通，不如数字来得直接。”陈嘉树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语气平淡。
白秀珠轻笑：“看来陈先生只对会下金蛋的旋律感兴趣。听说……先生在川江的生意，第一声啼鸣就很响亮？”
“白小姐耳目众多。”陈嘉树不置可否，“小生意，刚起步，勉强糊口而已。”
“陈先生过谦了。”白秀珠靠近一步，馥郁的玫瑰香气侵袭而来，声音压低，带着诱惑，“家中有位世交长辈，在南京交通部说得上话。如今国民政府初立，百废待兴，这航运牌照、航线特许……里面操作的空间，可不小。说不定，就能让陈先生的‘小生意’，跑得更快些？”
图穷匕见。
这是要用官面上的权力，来换取他实质性的让步，或许是股份，或许是其他利益捆绑。
陈嘉树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沉吟：“哦？还有这等便利？不知白小姐所说的这位长辈，是……”
“交通部参事，王世荣王伯伯。”白秀珠报出一个名字，观察着陈嘉树的反应，“王伯伯最是提携后进，尤其像陈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
陈嘉树脑中迅速调取关于此人的信息——北洋旧吏，靠着关系在新政府里挂了个闲职，并无实权，心中顿时了然，这白秀珠，或者她背后的人，是想空手套白狼。
“原来是王参事。”陈嘉树做出恍然状，随即面露难色，“只是，这民生公司非我一人所有，重大决策需董事会决议。而且，卢作孚先生为人方正，对这类……‘操作’，恐怕……”他欲言又止，将难题推了回去。
白秀珠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笑容掩盖：“理解，理解。生意上的事，自然要谨慎。不过，多条朋友多条路，陈先生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或许王伯伯也能帮上点小忙。”
“那是自然。”陈嘉树举杯与她轻轻一碰，“白小姐和王参事的好意，陈某心领了。”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饮尽杯中酒，心思却南辕北辙。
回到公寓，陈嘉树立刻对周世昌吩咐：“去查一下南京交通部一个叫王世荣的参事，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量，最近和什么人接触频繁。”
“是，陈先生。”周世昌应下，又道：“嘉兴张小姐那边，下午差人送来了些新茶和一本她手抄的诗词集。”
陈嘉树接过那本线装的、字迹清秀的册子，随手翻看，里面还夹着一枚晒干的桂花书签，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找个合适的盒子，把我书房里那方闲置的清代端砚包好，给张小姐送回礼。”他顿了顿，补充道，“再附上一封信，就说……茶香书韵，沁人心脾，谢她雅意，关于她上封信中提到的‘资本流向’问题，容我细思后再复。”
几天后，周世昌带来了调查结果。
王世荣果然如陈嘉树所料，是个无实权的闲散角色，最近与几个过气的北洋官僚和上海滩的投机商人走得颇近，似乎在试图利用旧关系牟利。
“白小姐这是……把咱们当冤大头了？”周世昌语气带着不满。
“她是在试探我们的成色和底线。”陈嘉树并不意外，“看来，光靠画饼，是喂不饱这位白小姐了。”
“那我们要不要……”
“不急。”陈嘉树摆手，“陪她玩玩。她想要利益，可以，但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来换，下次她再约见，找个借口推掉，晾一晾。”
“明白。”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周世昌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回头道：“陈先生，是白小姐的车，她人就在楼下。”
陈嘉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白秀珠那辆醒目的红色雪佛兰轿车就停在公寓门口，她本人则倚在车旁，似乎正在等待。
看到窗口出现的陈嘉树，她抬起带着丝质手套的手，朝他挥了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陈嘉树放下窗帘，对周世昌淡淡道：“告诉她，我不在。”
周世昌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
陈嘉树坐回书桌后，拿起张婉卿那本手抄诗集，指尖拂过那枚小小的桂花书签。楼下的汽车喇叭又响了两声，最终悻悻离去。
他需要让白秀珠明白，谁，才真正掌握着这场游戏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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