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井台边总是格外热闹。妇女们提着水桶排队打水，互相问候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在周围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在晨雾中回荡。这是杨家屯一天中最富有生活气息的时刻。
陆承泽提着两个水桶，刻意选择了一个人少的时间来到井边。他不太习惯那种过分热闹的场面，也不擅长应付村民们过于直白的关心。井绳在他手中平稳地滑动，水桶沉入井底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他专注打水时，眼角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晓棠也提着水桶走了过来，墨痕一如既往地跟在她身边。今天的墨痕看起来格外精神，乌黑的皮毛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尾巴微微上翘，步伐轻快。
陆承泽注意到，当墨痕看见他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竖起耳朵发出警告性的低吼。黑狗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随即又懒懒地趴在了井台边的石板上，尾巴尖甚至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在打招呼。
「他今天...没有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了。」墨痕的意念清晰地传给苏晓棠，「呼吸很平稳，心跳节奏也很放松。不像前几天，整个人都绷得像根弦。」
苏晓棠正在打水，听到墨痕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拉起水桶，对陆承泽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承泽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种进步。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再那么排斥这条总用审视目光看他的黑狗，甚至开始觉得它比那些背后议论的知青更讲道理。
他沉默地打好自己的水，将两个水桶都装满。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看着安静地趴在旁边的墨痕，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它...很听你的话？
这个问题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向来不擅长主动开启话题，更不用说这种近乎闲聊的问话了。
苏晓棠显然也没料到他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回答：它不是听我的话。她看了一眼墨痕，眼神温柔，我们是伙伴。
伙伴？陆承泽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困惑。在他的认知里，人与狗的关系无非是主人与宠物，或者是猎人与助手。这个词，用在人与动物之间，显得既陌生又新奇。
苏晓棠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墨痕不是我的附属品，我们互相陪伴，互相帮助。就像...就像你和你的那些工具之间的关系。
这个比喻让陆承泽陷入了沉思。他从未想过，人与动物之间可以建立这样平等的关系。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分等级的，有主次之分的。可是...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墨痕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抬起头，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像是在表示赞同。
「告诉他，我能感觉到他的改变。」墨痕的意念传给苏晓棠，「前几天他总是带着一种...封闭的气息，像是把自己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但是现在，盒子的门好像开了一条缝。」
苏晓棠轻轻抚摸着墨痕的头，对陆承泽说：墨痕说，它能感觉到你的改变。
这句话让陆承泽浑身一震。他猛地看向苏晓棠，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它...它能说话？
不是用语言，苏晓棠平静地回答，是用心。当你真正愿意打开心扉的时候，自然就能听懂。
这个解释比直接说狗会说话更让陆承泽震惊。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动物不可能有复杂的思维，更不可能与人类进行心灵沟通。可是，看着苏晓棠认真的表情，还有墨痕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开始动摇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就像量子力学中的纠缠态，两个粒子即使相隔遥远也能瞬间相互影响。也许，人与动物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类似的、尚未被科学发现的连接方式。
他没有再问，只是提起水桶，对苏晓棠和墨痕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但这个词，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回知青点的路上，陆承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金丝雀，那是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给鸟儿最好的食物，最漂亮的笼子，却从未想过要与它建立什么关系。在他眼中，那只是一只漂亮的宠物，一个可以观察的对象。
可是苏晓棠和墨痕之间的关系明显不同。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种关系不是建立在驯服和控制的基础上，而是源于相互的理解和尊重。
这个认知让陆承泽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他开始反思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与父母、与同学、与其他知青。是否也因为太过强调理性和距离，而错过了建立真正连接的机会？
走到知青点门口时，他遇见了正要出门的孙卫国。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孙卫国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冷嘲热讽，而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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