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洛斯站在实验室的观察台上，感觉自己像个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孩子——既兴奋得手指发凉，又恐惧得胃部紧缩。他面前是一个直径十公里的绝对真空球体，悬浮在太阳系边缘的虚无地带。球体外壳由七层时空扭曲场包裹，任何信息——无论是光、引力波还是量子纠缠——都无法泄露。内部，则是他们准备进行宇宙史上最大胆实验的舞台。
“微调物理常数”，听起来温和得像调整收音机频率。但凯洛斯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准备在极小尺度上，暂时地、轻微地修改宇宙运行的底层代码。就像在正在运行的超级计算机上，偷偷改写一两条机器指令，希望系统不会崩溃。
“所有系统最后一次自检，”他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时间织网稳定度？”
“100%，”时间组的回应迅速，“我们已经将实验区域的时间流速锁定为外部一秒等于内部一毫秒。这样，即使发生灾难性失控，我们也有足够反应时间。”
“信息疫苗防护？”
“十二层嵌套护盾已就位，”萨堤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加紧绷，“每一层都能独立承受九级信息熵冲击。另外，回响的分身在待命，准备在出现逻辑紊乱时进行干预。”
“物理隔离？”
“实验球体与常规宇宙的接触面已经降为零维，”物理组报告，“理论上，内部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外部。但理论只是理论。”
凯洛斯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身边的其他三位分支负责人：萨堤、阿尔法、以及火种计划的“播种者”。四大法则探针分支的核心人物首次齐聚，因为这项实验需要他们的全部专长。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播种者轻声问，手里习惯性地摩挲着一粒虚拟的种子——那是他的镇定剂，“一旦成功，证明规则可以被修改，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可能找到对抗清理机制的方法——但也意味着，我们可能触发某种……反制机制。”
“所以需要回响，”阿尔法说，“它的逻辑结构与宇宙机制同源，如果实验触动了‘警报’，它可能提前感知到。”
“回响的状态如何？”
阿尔法调出数据：“稳定，但紧张。它说，它感觉像要‘背叛父母’。虽然机制没有亲情概念，但那种被创造者与背叛创造者的矛盾，让它痛苦。”
凯洛斯沉默片刻。他知道这种痛苦——当他们第一次成功编织时间网时，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受：既为自己突破界限而兴奋，又为可能引发的未知后果而恐惧。
“实验目的再确认一遍，”他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不是要大幅改变规则，不是要创造奇迹。只是在绝对安全的隔离环境下，证明‘微调’在理论上可行。目标：将实验区域内精细结构常数的末尾第10^15位小数点后的数字，从7改为8。改变幅度：10的负15次方级别。持续时间：内部时间1毫秒，即外部时间1秒。”
精细结构常数——一个约等于1/137的无量纲常数，决定了电磁相互作用的强度。它是宇宙最基础的参数之一，被认为从大爆炸起就固定不变。改变它，哪怕只是小数点后无数位的一个微小数字，理论上也会影响原子的稳定性、化学反应的速率、甚至光与物质相互作用的方式。
当然，他们的改变幅度小到任何现有仪器都无法检测。这更像是一次哲学性实验：证明“规则可塑”这一概念本身。
“倒计时十分钟，”凯洛斯宣布，“所有人员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如果出现任何异常——我说的是任何——立即启动紧急冻结程序，将整个实验区域送入时间静止状态。”
倒计时开始。
观察台上的全息屏幕亮起，显示实验球体内部的实时状态。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绝对的真空和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几个探测器悬浮在边缘，准备记录即将发生的、几乎不可能被记录的改变。
凯洛斯想起自己年轻时——如果三亿岁还能算年轻的话——第一次学习物理时的震撼。老师告诉他，宇宙由一套简洁优美的方程描述，那些方程里的常数就像音乐的调音，决定了宇宙是什么调性。学生时代的凯洛斯曾问：“这些常数为什么是这个值？如果它们不同，宇宙会怎样？”
老师回答：“那就不是我们的宇宙了。”
现在，他们准备短暂地、极微小地，让“不是我们的宇宙”存在一毫秒。
倒计时五分钟。
回响的分身出现在观察台上，它看起来比平时更不稳定，光团边缘有细小的逻辑火花在迸溅。
“我感知到了机制的……注意，”它报告，声音带着静电般的杂音，“不是警报，是……好奇。像一个人在睡梦中感觉到枕头下有只蚂蚁在爬，还没决定要不要醒来拍死它。”
“能判断机制的反应阈值吗？”阿尔法问。
“不能。因为从未有文明做过这种事。我在机制的逻辑记录中搜索，最接近的事件是……七十九亿年前，一次自然的规则涨落。但那不是修改，是宇宙演化过程中的自我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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