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低头应是,眼中也带着一丝骇然。
这京城里,能让九爷说出“有趣”二字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个刚从贱籍里爬出来的伶人。
流言,比清晨的雾气散得更快。
“柴房出祥瑞”一事,一夜之间成了云裳坊后院最离奇的谈资。
底层杂役们交头接耳,说苏晚音是“月下仙子托生”,是天上的贵人落了难,连扫地的婆子路过她那破败的柴房门口,都忍不住悄悄合十,生怕冲撞了仙气。
“仙气?我呸!”
周氏房中,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瓷茶碗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老脸因愤怒而扭曲。
她本想借那二十两“净身银”,逼得苏晚音在众人面前跪地乞求,将她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颜面彻底踩进泥里,断了她所有心气。
谁曾想,这贱婢竟能弄出这般神神鬼鬼的动静,把坊主那蠢货唬得一愣一愣,不仅免了银子,还给了个废弃戏台!
周氏冷眼盯着窗外,恰好能看见苏晚音走向小台的清瘦背影。
那背影孤绝而挺拔,像一根扎在冰原上的韧草,怎么也踩不倒,烧不尽。
一股寒意从她尾椎骨窜起。
她猛然想起三年前,自己是如何向裴尚书通风报信,将苏家班那出影射朝政的《朝天问》剧本递上去的。
若这贱婢真在云裳坊成了气候,得了贵人青眼,自己当年的勾当,迟早要被翻出来!
到那时,别说管事婆子的位置,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杀机,在浑浊的眼底一闪而过。
当晚,她便密令几个心腹巡夜婆子:“都给我把眼珠子放亮点!尤其是那座废台和乐房,不准她苏晚音再靠近半步!更不许再有什么狗屁‘异象’出现!再有金光冒出来,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当灯泡!”
苏晚音深知,所谓“祥瑞”不过是她用《光影叠声术》演的一场心理战,骗得了愚夫,却骗不过有心人。
敬畏之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必须趁着这股余威尚存,将完整的《霓裳怨》立在台上,将虚无的“神迹”化为实实在在的技艺,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可周氏的封锁,比她预想的更狠。
废弃的小台空空荡荡,无乐师、无鼓点,她甚至找不到一根完整的水袖。
白日里,她只能对着空气比划,在心里默念节拍。
真正的修炼,只能在夜里。
当所有人都沉入梦乡,她便以心念沉入“百戏空间”。
祖父的残影依旧虚立在古戏楼的二层,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一遍遍地在识海中观摩着那描绘《霓裳怨》的舞谱,揣摩着其中最难的一式——“折腰三回雪”。
此式要求舞者在下腰的瞬间,以碎步连续三次转身,身姿如风中旋雪,凄美而决绝。
一日,两日……不知疲倦。
直到某一夜,当她在识海中完成第七遍“折腰三回雪”的演练时,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刺痛,竟将她从空间中生生惊醒。
她低头一看,现实中,因连日赤足在粗糙的木板上练习,本就未愈的旧伤早已迸裂,鲜血浸透了包裹的布条,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苏晚音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只是咬紧了牙关。
她摸过枕边那半截断簪,用尖锐的一头狠狠抵在掌心,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望着脚踝上那抹殷红,低声自语,像在对谁起誓:“你们给我的不是命,是债。债,就得一笔一笔地还清。”
黎明前,她一瘸一拐地来到后院的井边,将那方染血的裙裾一角撕下,浸入冰冷的井水中反复搓洗。
鲜红的血渍在水中晕开,再被拧干,晾在柴房低矮的屋檐下。
晨风吹过,那片半干的、带着不规则红痕的破布随风舒展,竟如晚霞浮空,又似烈火焚烧后的残烬。
苏晚音的目光蓦地一凝。
《霓裳怨》的终幕,名为“焚心以火”。
她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而凄艳的弧度。谁说,她没有舞衣?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云裳坊前厅,宾客满座,皆是为了一睹“金光仙子”的真容。
周氏坐在二楼账房,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嘴角噙着一抹阴毒的冷笑。
她早已买通了坊里最好的鼓师,让他今日不必按谱敲,只需看她眼色,忽快忽慢,忽重忽轻,定要让苏晚音在满堂权贵面前失足出丑,沦为笑柄!
大幕拉开。
苏晚音一袭素衣,赤足立于台中央。
“咚!咚咚……嗒……咚!”
鼓声毫无征兆地响起,紊乱如急雨,狂躁似疯魔,完全打乱了《霓裳怨》开篇应有的悲凉肃穆。
台下懂行的看客顿时皱起了眉。
幕后的柳莺儿更是急得手心冒汗。
周氏得意地端起了茶杯,准备欣赏好戏。
然而,台上的苏晚音却仿佛充耳不闻。
她缓缓闭上双目,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
刹那间,她的耳中,唯有那道在百戏空间里演练了千百遍的节律铜铃——那是失传古谱《傀影录》自带的节奏基准,恒久不变,精准如神明之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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