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疼痛锐利而清醒。
林夏没有犹豫，用那支旧钢笔的锋利笔尖划破左手食指。
殷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滴落在暗色的信纸上。奇异的是，血液并未晕开，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被信纸的纤维贪婪地吸收，勾勒出曲折的脉络，仿佛在为一张苍白的面孔注入血色。
沈夜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形在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化作一阵轻烟。他胸前的荆棘银钥发出低低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血是媒介，承载你的生命印记与…决绝的意志。”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压力，“你的血会告诉他，你不是在玩文字游戏。”
林夏点头，忍痛挤出的血滴染红了小半张信纸。
接着，她打开随身的速写本，翻到那幅被污染的《悬崖与海》。画布上那个属于顾沉的男性轮廓，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带着一种不祥的黏稠感。
她用刮刀小心地刮下少许那暗褐红色的颜料，放入一个沈夜推过来的、边缘有缺口的白瓷碟中。
最后一步是泪水。她闭上眼，努力回想陆明舟看着她时，那双温柔而笃定的眼睛，回想他无名指上日渐淡去的戒痕，回想他如今看她时那礼貌而陌生的疏离。
心口一阵尖锐的酸楚涌上，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两滴温热的泪珠滚落，精准地滴入碟中，与血和颜料混合。
笔尖蘸满那浓稠的、融合了她鲜血、泪水与顾沉执念的暗红“墨水”，林夏悬腕于信纸之上。
她该写什么？接受？不可能。拒绝？那与之前并无不同，只会激化矛盾。
她回想起沈夜与小满，那是一种双向的、尽管被悲剧终结却依然美好的联结。而顾沉…他的爱是单向的掠夺，是建立在自我想象基础上的疯狂索取。
笔尖落下。
她没有写“我接受”或“我拒绝”。她写下的第一个词是：“顾沉学长。”
四字落成，邮局内的空气骤然凝固。柜台深处，那封持续渗血的情书猛地停止了蠕动，仿佛一个咆哮的怪物突然被扼住了喉咙，陷入了死寂的倾听。
林夏继续写道：
“我看见了你的信，看见了画布上的你，也看见了…你曾经的孤独。”——这是承认，是“看见”，如同她对苏晓姐姐所做的那样。
“但你所爱的，真的是如今这个会恐惧、会反抗、心有所属的林夏吗？还是七年前那个，在你想象中被镀上完美光晕的蓝色幻影？”——这是质问，是试图戳破他执念的泡沫。
“真正的爱不应是取代和抹杀，而是尊重与成全。请你…看看真实的我，也放过真实的你自已。”
——这是她的核心诉求，也是她所能给予的、最接近“理解”的东西。
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腕间的红线随之灼烫、搏动，像是在与信纸另一端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她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偏执的意念试图顺着笔杆蔓延上来，想要扭曲她的笔迹，篡改她的言辞，但她紧咬着牙关，凭借着一股不愿屈服的悍勇，牢牢控制着笔锋的方向。
沈夜始终静立一旁，但他紧握柜台边缘、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维持邮局在如此激烈的灵魂对抗中不崩塌，显然并非易事。
信，写完了。
暗红色的字迹盘踞在信纸上，不像墨水，更像一道刚刚凝结的伤口。
几乎在最后一笔收势的瞬间，林夏放在脚边的速写本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页，最终停留在《悬崖与海》那一页。
画面上，那个模糊的男性轮廓，五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顾沉十七岁时的脸，苍白，清秀，带着一丝阴郁。
他的眼睛是纯然的黑，没有高光，正透过画纸，死死地“盯”着林夏。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所在的悬崖边缘，开始渗出与信纸上同源的暗红色，如同血液般向下流淌，污染了整片灰蓝色的海。
这不是回应，这是宣告——宣告他的执念因她的“回信”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强大。她的沟通，似乎适得其反。
林夏感到一阵眩晕，那股冰冷的意念通过尚未完全切断的联系，猛烈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仿佛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嘶吼，混杂着委屈与暴戾：“你为什么不懂？！只有我！只有我是完全属于你的！也只有你…必须完全属于我！”
就在林夏几乎要被这股意念淹没时，她一直紧握在右手中的婚戒，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戒指内侧，她和陆明舟名字的缩写，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在冰封的深渊里，看到了一颗遥远的、却依然存在的星辰。
这转瞬即逝的温暖，给了她最后的力量。她猛地将笔拍在柜台上，斩断了那无形的连接。
“够了！”她对着那幅仍在异变的画，也对着虚空低吼，“这就是我的回答！我看见了你的痛苦，但我不接受你的毁灭！”
画中顾沉的脸扭曲了一下，那双纯黑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致的怨毒，随即，整个画面的异变停止了，血色不再蔓延，但他清晰的身影，已永久地烙印在了画布上。
邮局恢复了死寂。那封渗血的情书也安静下来，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暗沉。
林夏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腕间的红线，颜色深得发紫。
沈夜缓缓松开抓着柜台的手，银钥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他看向林夏，眼神复杂。
“他…更近了。”林夏喘息着说。
“是的。”沈夜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你也在他的世界里，钉下了一枚属于你自己的钉子。代价巨大…但并非毫无意义。”
他望向邮局窗外永恒弥漫的灰雾，轻声道：
“现在，战场转移了。从现实，部分转移到了…你的心里。守住你刚才抓住的那点光，林夏。那可能是你最后，也是唯一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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