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里项目的申报材料交上去后，服务站里像是完成了一场阶段性大考，气氛稍松，但随即又绷紧了一根新的弦，冯师傅、王师傅、李师傅三人的电工证考试。
教材是托了周大爷在技校的关系才买齐的最新版本，厚厚几大本，散发着油墨味。冯师傅翻着那本《电工基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电路图让他花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王师傅和李师傅也好不到哪去，捧着《安全技术规程》，嘴里念念有词，像小学生背课文。
“这……这跟咱平时干活，是两码事啊。”王师傅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苦笑道，“手上怎么拧螺丝、怎么查线路，门清。可这书上写的啥子‘相电压’、‘线电流’、‘功率因数’，还有这些弯弯绕的公式……头大。”
李师傅也叹气：“可不是嘛，干了几十年，都是凭经验，凭手感。现在要往回倒，把这些道理用书上的话说出来，难。”
冯师傅没吭声，只是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书上的段落，嘴唇无声地翕动。他是三人里理论底子最厚的，但毕竟丢下书本太久了，那些曾经熟悉的名词，现在看起来也陌生又拗口。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考证这事，比想象中更难。不仅仅是钱和时间的问题，更是对这些习惯了动手、疏于动笔的老师傅们学习能力和心理的挑战。
“三位师傅，别急。”我把泡好的浓茶递过去，“咱不跟那些刚出校门的小年轻比死记硬背。咱的优势是实战经验。书上这些道理，其实都藏在咱们平时干的活里。这样，咱们变个法子。”
我把小林叫过来：“小林，你从今天起，任务调整一下。每天下午，你暂时放下‘巷子深’的推文，专门给三位师傅当‘助教’。”
我又对冯师傅他们说：“冯师傅，您经验最足。您带着王师傅、李师傅，把咱们平常遇到的那些典型故障、常做的改造，一个一个捋出来。比如，老张家那次跳闸，最后查出来是插座零火线接反了，这对应书上‘单相电接入’和‘安全接地’的哪部分知识？李老师家装那个感应小夜灯，线路怎么走的，功率怎么算的，符不符合规范？咱们就着实际案例，翻书，把理论和实际对上号。小林负责记录，把咱们讨论明白的，用大白话总结出来，形成咱们自己的‘案例笔记’。”
这个法子一提出来，冯师傅的眼睛先亮了：“对！这么学，不枯燥！老王，老李，咱们就从上周给学校换的那个老空开说起，那玩意儿为啥老跳？书上怎么讲的过载保护和短路保护？”
王师傅和李师傅也来了精神：“这个行！干活的事，咱有得聊！”
于是，每天下午，“能人工坊”就成了临时课堂。工具零件暂时让位，桌上摊着教材、笔记本，还有冯师傅他们不知从哪找来的旧开关、继电器。冯师傅主讲，王师傅、李师傅补充，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小林坐在一旁，笔记本电脑敲得噼啪响，努力将老师傅们夹杂着行话、比喻甚至粗口的讨论，转化成条理清晰的要点和图示。
“这里，书上说‘中性线不能加装熔断器’，为啥？老冯，你上回不是说过一个事吗？”王师傅指着一段问。
冯师傅想了想：“哦！就前年，给后街那家理发店改电路，原来的老师傅就在零线上瞎装了个保险丝，结果一开大功率吹风机，别的灯就暗一下亮一下，差点把人家新做的头发给毁了！这就是因为零线断了，三相不平衡，电压飘了！对对，书上这叫……中性线断开导致中性点偏移！”
小林赶紧记下：“案例：后街理发店电压不稳。原因：中性线误装熔断器断开。对应理论：三相四线制中性线作用，中性点偏移危害。”
这么一来，枯燥的理论一下子活了起来。小马和小郑也凑在旁边听，虽然他们暂时不够格考中级，但听师傅们结合实战讲理论，比光看书明白多了。
孙师傅跑外勤回来，看到这场景，啧啧称奇：“好家伙，咱们服务站快成夜校了！用功！晚上我让家里那口子炖锅猪脑汤，给大家补补！”
钱阿姨和赵阿姨则承担起了后勤保障。下午的茶点换成了更提神的绿茶和核桃仁，晚上要是师傅们讨论得晚，她们就张罗着下点面条、煮几个鸡蛋。服务站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混合着旧书页、茶叶、机油，还有专注思考的味道。
备考的日子，辛苦却充实。冯师傅家的灯，常常亮到深夜。王师傅的老伴打电话到服务站，半是心疼半是骄傲地“抱怨”：“这老头子，比当年追我还用功！”李师傅则在手机里下了个刷题APP，等活儿的间隙、坐车的功夫，都要摸出来看几道。
两周后，区里项目初审的消息下来了。我们服务站通过了材料初审，入围了下一轮的现场答辩和实地考察环节。同时，冯师傅他们的电工证考试日期也确定了，就在答辩前一周。
压力陡然增大。但这一次，压力之下，没有慌乱，只有更加有序的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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