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现在停在了河中央，不再向任何一边靠近。
“如果我选择了其中一边，会怎么样？”孟念问道。
“那么另一边就会逐渐远去，最终从你的视野中消失。”摆渡人平静地回答，“大多数人最终都会选择靠向一个岸边，然后在那定居下来，渐渐忘记另一个岸边的存在。”
孟念站在船头，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下不了决心。她注意到河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倒影——不是两岸的景色，而是一些记忆和想象的片段。
她看见自己上个月在商场里疯狂购物的场景，那一堆堆崭新的购物袋，那一刻的兴奋与之后的空洞。她看到自己刷信用卡时毫不犹豫的姿态，仿佛那不是金钱的交换，而是某种灵魂的暂时填充。
“我白天买东西的时候，感觉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可控。”孟念轻声说，“我选择颜色、材质、款式，我决定什么值得拥有，什么应该放弃。那些物品好像延伸了我的一部分...”
“然后夜晚呢？”摆渡人问。
孟念沉默了一会，看着水中晃动的倒影。“然后夜晚，在梦里，我总是发现自己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所有的购买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所以你来这里了。”摆渡人说，“来到这条界限之间的小河，这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地方。”
孟念突然意识到什么：“如果...如果我拒绝选择呢？”
摆渡人第一次发出了类似笑声的声音：“啊，你开始提出正确的问题了。”
小船轻轻晃动，摆渡人放下船桨，任由小船在河中央打转。
“大多数人不敢拒绝选择。他们害怕停滞不前，害怕被困在中间。但是——”摆渡人向前倾身，脸仍然隐藏在阴影中，但目光更加锐利，“有些人怀疑，真正的自我可能既不在左岸，也不在右岸，而是在这条河流本身之中。”
孟念思考着这句话，目光落在墨色的水面上。她注意到河水并非完全黑暗，在特定角度下，它会闪烁出细微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破碎的星辰。
“我能尝一口河水吗？”她突然问道。
摆渡人似乎有些惊讶，随后点了点头。
孟念俯身，用手捧起一些河水。水在她手中看起来更加黑暗，几乎像液态的午夜。她小心地尝了一口，预期中的苦涩并未出现，反而是一种复杂的味道——开始是甜的，然后是酸的，最后留下一丝难以名状的余味，既不是苦也不是咸，而是一种...渴望的味道。
“这水...”
“是由所有未能做出的选择、所有被放弃的可能性汇流而成。”摆渡人说，“喝下它，你会同时感受到所有你可能成为的人，所有你可能拥有的生活。”
孟念又喝了一小口，这一次，她感到一阵眩晕，无数影像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作为园艺师在左岸照料花园的画面；她作为企业高管在右岸签署文件的画面；她作为旅行者从未见过的第三岸启航的画面...
“还有其他的岸边吗？”她急切地问。
“理论上，有无数的岸边。”摆渡人回答，“但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这两个——社会允许我们追求的那两个。”
孟念站起身，小船随之轻轻摇晃。她凝视着左岸，然后又凝视着右岸，第一次意识到这两个选择其实共享着同一种逻辑——都是用外物来定义自我。
“如果我既不选择生活质量，也不选择社会地位呢？”她问，“如果我想要...想要别的东西呢？”
“那你就必须创造第三个岸边。”摆渡人说，“但这很困难，因为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被给予的选择。”
孟念思考着，目光落在船桨上。“这桨，”她说，“我可以自己来划吗？”
摆渡人微微后退，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孟念走到船尾，拿起船桨。它们比她预期的要重，但握在手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契合感，仿佛是她手臂的延伸。
她开始划船，不是向左，也不是向右，而是沿着河流的方向前行。小船摇晃着，然后稳定下来，开始向前移动。
“河流通向哪里？”她问。
“这取决于划船的人。”摆渡人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许。
随着孟念划船前行，两岸的景色开始变化。左岸那些宁静的房子渐渐稀疏，右岸的摩天大楼也开始减少。河流变宽，前方出现了一片朦胧的雾气，其中似乎有着新的景象——她看不真切，但能感觉到那不是左岸也不是右岸的复制品。
“我害怕。”孟念承认，手下的船桨慢了下来。
“恐惧是认知的边缘。”摆渡人说，“当你感到恐惧，就意味着你即将超越自己原有的认知界限。”
孟念继续划着，汗珠从额头滑落。每划一下，都感到肌肉的酸痛，但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那些选择留在左岸或右岸的人，”她问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摆渡人回答，“有些人找到了满足，有些人则始终被对岸的幻影所困扰。但大多数人都逐渐忘记了这条河的存在，忘记了他们曾经站在船上，手中握着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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