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我的二胡。琴身依旧,只是蒙上了一层战场的灰尘。我试着轻轻拉动琴弦,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微弱,在这炮声间歇的寂静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我拉不出完整的曲调,脑海里盘旋的,是呼啸的子弹、爆炸的火光、还有那个倒下的土黄色身影。琴声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硝烟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第三天拂晓,预料中的进攻终于来了。
先是几发试探性的炮弹落在阵地前方,紧接着,刺耳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镰刀划破天空!
“炮击!进洞!快!”赵班长的吼声瞬间响起。
我们连滚带爬地钻进了狭窄、潮湿的防炮洞。下一刻,地动山摇!
“轰!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连绵不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掩体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砸在我们头上、身上。强烈的冲击波挤压着空气,胸口闷得厉害,耳朵里除了轰鸣什么也听不见。我紧紧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张大了嘴巴,感受着大地的剧烈颤抖和死亡的近距离咆哮。这就是战争的钢铁风暴,个人的勇武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炮击终于开始向阵地后方延伸。
“进入阵地!鬼子要上来了!”赵班长的声音因为炮火的震动而有些变形,但却异常清晰。
我们冲出防炮洞,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战壕多处被炸塌,熟悉的战友倒在了血泊中。阵地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各就各位!”赵班长嘶哑地喊着。
我扑到自己的射击位置,探出头去。只见阵地前方几百米的开阔地上,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正呈散兵线,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猫着腰,朝着我们的阵地涌来!阳光下,刺刀反射着冰冷的寒光。敌人的钢盔、军旗,清晰可见。那种压迫感,远比之前遭遇的渗透小队要强烈百倍!
“稳住!等近了再打!”赵班长沉稳的声音传来,像是一根定海神针。
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我拉动枪栓,将一发子弹推上膛,手指搭在扳机上,瞄准了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挥舞着军曹刀的身影。
距离在迅速拉近。二百米,一百五十米……
“打!”赵班长一声令下!
“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哒……”
阵地上所有的武器瞬间开火!步枪、机枪喷射出复仇的火舌,子弹如同泼水般洒向冲锋的日军。
我瞄准那个军曹,扣动了扳机!枪身猛地向后一坐,肩膀被撞得生疼。子弹似乎打空了,那个军曹依旧在嚎叫着前冲。我来不及多想,拉动枪栓,退壳,上膛,再次瞄准,扣动扳机!
周围一片混乱的枪声、爆炸声和呐喊声。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日军的机枪和掷弹筒也开始向我们阵地猛烈还击。
“手榴弹!”有人喊道。
我抓起身边的手榴弹,拧盖,拉弦,用力扔了出去!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敌群中爆炸,掀翻了两三个鬼子。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日军凭借优势火力和亡命的冲锋,一度冲到了阵地前沿几十米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和声嘶力竭的吼叫。
“上刺刀!准备白刃战!”赵班长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第一个跃出了战壕!
“杀——!”二蛋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紧跟着冲了出去,他的吼声压过了枪炮声。
看着身边战友义无反顾地跃出,看着鬼子越来越近的刺刀,我胸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恐惧,仿佛被某种更原始的东西取代了。求生的本能,保卫阵地的责任,还有对身边兄弟的牵挂,汇聚成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我嘶吼着,也给步枪装上刺刀,跟着跃出了战壕!
眼前是混乱的、血腥的肉搏战场。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垂死者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我看到一个鬼子端着刺刀朝我冲来,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时间仿佛变慢了,我下意识地格挡,突刺!冰冷的刺刀穿透肉体的感觉再次传来,温热的液体溅了我一脸……
我不知道战斗持续了多久,直到援军从侧翼赶到,剩余的日军才开始仓皇撤退。
阵地上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遍地狼藉。我们守住了这个小小的山包,但代价惨重。三班还能站着的,包括轻伤员,只剩下不到一半。赵班长也负了伤,胳膊被子弹咬掉一块肉,但他依旧在指挥着清理战场。
二蛋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拄着步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有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的凶狠。万全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看着阵地的惨状,脸色苍白,赶紧帮忙救护伤员。
我站在战壕边,看着山下日军丢下的尸体和武器,又看了看身边倒下的战友,手中的步枪沉重得几乎握不住。脸上黏糊糊的血迹已经半干,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我活了下来,又一次。
但我知道,经过这次正面防御战的淬火,我身上某些属于“黄大山”——那个保康县里拉二胡的少年的东西,正在加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坚韧,也更加冷酷的士兵的影子。战争这台巨大的绞肉机,正无情地重塑着卷入其中的每一个灵魂。
淬火之后,是更加坚硬的钢铁,还是最终断裂的脆铁?答案,或许只有在下一场更加残酷的战斗中,才能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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