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谷底,仿佛另一个世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难以透入,只有一些喜阴的蕨类和苔藓在岩石与腐烂的树干上疯狂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殖质和湿泥土的气息。我们如同受伤的野兽,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在一片相对干燥、被几块巨大崩落岩石环抱的洼地里蜷缩下来。
短暂的忙碌后,是更深沉的死寂。人们挤靠在一起,借助彼此的体温抵御着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伤员的呻吟变得有气无力,仿佛连痛苦的力气都已耗尽。张铁锤靠坐在一块岩石上,紧闭着双眼,脸上那道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但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无力。
我将二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了厚厚一层干苔藓的地上,让他靠在我怀里。他的身体依旧滚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我用湿布不断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但那点清凉对于他体内肆虐的高热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孙郎中给的那点药粉已经用完,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这种绝望,比面对鬼子的枪口更加残忍。
“水……哥……”二蛋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我连忙拿起身边用巨大叶片卷成的“水杯”,里面是之前在山涧里灌的、已经变得冰凉的溪水。我小心地滴了几滴到他干裂的嘴唇上。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喉咙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吞咽声。
“坚持住,二蛋,耿叔他们……就快回来了……”我伏在他耳边,重复着这苍白而遥远的希望,声音哽咽。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时间在谷底的晦暗中没有意义地流逝。饥饿如同最耐心的酷吏,缓慢而持续地折磨着每一个人。胃部先是火辣辣地灼痛,继而变成一种空洞的、令人眩晕的虚无感。有人开始忍不住咀嚼苦涩的树皮,或者抓起地上带着土腥味的苔藓往嘴里塞,随即引发一阵剧烈的干呕。
张铁锤强撑着站起来,拖着伤腿,低声组织还能动弹的几个人,在谷底有限的范围内搜寻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他们找到了几种老马之前指点过的、确认无毒的野菜,数量少得可怜,还挖到了一些细瘦如同铁丝、嚼起来满口泥沙的草根。这点东西分到每个人手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至少,它在心理上给了大家一点“我们在努力求生”的暗示。
我几乎感觉不到饥饿,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二蛋身上。他的体温时高时低,偶尔会陷入短暂的、相对平稳的睡眠,但更多时候是被剧烈的咳嗽和痛苦的喘息打断。有一次,他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脸色憋得青紫,我甚至以为他就要这样离我而去。我拼命拍打着他的后背,直到他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呼吸才稍微顺畅了一些,随即又陷入昏沉。
那一刻,我紧紧抱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他滚烫的脸颊上。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这该死的战争,恨这片吞噬生命的大山。
“大山……”张铁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小块挖出来的、洗干净的草根,“吃点东西,你不能先垮了。”
我摇了摇头,看着怀里气息奄奄的二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张铁锤在我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有个弟弟……年纪跟二蛋差不多。淞沪会战的时候,没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钝痛,“那时候,我在另一个方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这个一向以硬汉形象示人的国民党军官,此刻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哀伤。
“所以,我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沉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别放弃。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漾起一丝微澜。是啊,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老耿他们还在外面拼命,二蛋还在呼吸,我就不能先倒下。
夜幕再次降临,谷底的气温骤降,寒冷如同无形的刀子,穿透我们单薄破烂的衣衫。我们挤靠得更紧,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没有人说话,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和伤员偶尔无法抑制的呻吟在黑暗中回响。
我紧紧抱着二蛋,用自己所能提供的全部温暖包裹着他。他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反而开始变得有些冰凉,这让我更加恐惧。我不停地摩擦他的手臂和后背,在他耳边说着话,说着我们一起在保康县长大的趣事,说着我们一起参军时的豪情,说着我们约定打完鬼子回家种地、娶媳妇的傻话……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只是不能停下来,仿佛一旦沉默,他就会随着这无边的黑暗一同消散。
后半夜,二蛋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体温也不再那么冰得吓人。他甚至微微动了一下,往我怀里缩了缩,像一个寻找温暖的孩子。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我几乎停滞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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