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种深沉的疲惫感浸透了四肢百骸,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长河中漂流了太久。林薇,不,此时此刻的林薇已是林婉,只觉得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身上覆盖之物轻薄且带着一股阳光暴晒后残留的、混合着皂角与草木灰的干净气息,却难以完全抵御初春清晨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缓缓睁开眼。
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看清头顶是熏得微黑的木梁、屋顶覆着干燥的茅草。几缕天光从糊着发黄旧纸的窗户格子透进来,在空气中投下微弱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浮动。墙壁是泥土夯实的,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虽看着坑坑挖挖却异常整洁,没有蛛网,狭小的房间内除了一架破烂的木板床、一把倚着墙角扫得秃了尾的笤帚,空无一物。
这便是她如今的“房间”了。
林薇脑中回想起穿越的契机,如同一个破碎的梦。前一刻,她还是那个在都市中致力于复原传统技艺的生活博主“婉娘”,于一个暴雨夜,为了抢救一批浸水的珍贵草木染料,不慎滑倒,头重重撞在染缸之上……再醒来,便是这异世古代,大周朝一个名为林家村的偏僻山村里,林家十五岁的二女儿,林婉。
记忆如水银泻地般融入,属于林薇的现代灵魂与属于婉娘的古代记忆交织、融合,带着些许刺痛,最终归于平静的接纳。
婉娘撑着手臂坐起身,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中衣摩擦着皮肤,带来粗糙的触感,
穿上床脚下放着的、同样缝补过的外衫和布鞋,走到外间。
“阿姐,你醒啦?”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
婉娘抬起头,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脑袋正望着自己。她是小妹林蓉,眼神怯生生的,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懂事。林蓉正蹲在角落的土灶前,小心翼翼地往灶膛里添着细柴。灶上的铁锅里,正咕嘟着散发出淡淡的、属于野菜的清苦气味。
“嗯。”婉娘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些晨起特有的沙哑。
这时,里间传来一阵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听得人心头发紧。那是母亲王氏,自去冬染了风寒后,便一直断断续续未曾好利索。
父亲林老根已经坐在了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旁,正沉默地用一块旧麻布擦拭着一把锄头。他年岁并不算大,但常年的劳作与生活的重担,已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鬓角也早早染了霜色。见婉娘出来,他抬起眼,那双浑浊却依旧慈和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低声道:“婉娘,身子可爽利些了?”
“爹,我没事了。”婉娘轻声回答。
兄长林大山从屋外进来,手里提着半桶清水,高大的身板似乎因营养不足而显得有些单薄,他放下水桶,憨厚地朝婉娘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一家五口,围坐在了木桌旁。
母亲王氏也被林蓉搀扶着走出来,她脸色蜡黄,身形消瘦,不时以手掩唇低咳几声,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却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
早饭是每人面前的一碗野菜粥。
粥,几乎是名副其实的“稀”粥。浑浊的汤水里,漂浮着寥寥几粒泛黄的米粒和大量切碎的、不知名的深绿色野菜。粥面平静得能清晰地映出每个人模糊而憔悴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野菜特有的清冽微苦的气息。
林老根沉默地拿起木勺,给每个人的碗里又添了一勺,轮到婉娘时,他似乎想多舀点稠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均匀地分了下去。林大山则二话不说,端起自己的碗,不由分说地将大半碗粥倒进了母亲和婉娘的碗里,瓮声瓮气地说:“娘,你病着,多吃点。三妹,你前几日也病着,快吃。”
“大山,你……”母亲想要阻止。
“哥,我够了……”婉娘也忙道。
林大山却已经低下头,大口喝着自己碗里那几乎见底的粥水,含糊道:“我壮实,扛饿。”
这一刻,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粥,感受着家人之间无声的关怀,婉娘那颗因骤然穿越而惶惑不安的心,仿佛被浸入了一汪温热的泉水中。前世的她,孤身一人追寻传统之美,虽有关注者万千,内心深处却常感疏离。而此刻,这赤贫到极致的境地里,这份质朴的、毫无保留的亲情,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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