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愈发和暖,山野间的绿色层次也愈发丰富起来。婉娘心中那份关于染色的念头,如同遇雨的春草,蓬勃生长起来。她深知,周老板送来的那些颜色鲜艳却失之浮夸的布料,其市场在于新奇,但若想做出真正有底蕴、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布匹,必须回归自然。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的染色工艺,过于依赖少数几种矿物颜料和初步的植物染料,追求的是刺目的鲜艳,色彩虽浓却浮于表面,缺乏层次与深度,更谈不上“活色生香”。染出的布料,颜色单一呆板,不耐久看,洗濯几次便容易褪色、发旧,与她前世所钻研的那些博大精深的传统染色技艺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在她穿越前,作为小有名气的传统技艺染色博主,她深入研究和实践过的,是诸如“绞缬”(扎染)、“蜡缬”(蜡染)、“夹缬”(镂空版印染)、“灰缬”(药斑布)等充满智慧的传统工艺。她熟悉如何通过针线捆扎、蜡液描绘、木板夹固、豆浆刮印等不同方式,在布料上制造防染区域,从而染出变幻无穷、意趣天成的图案。她更深谙“草木染”的精髓——不仅仅是提取颜色,更是与季节、地域、材质对话。她知道苏木需配以不同的媒染剂才能呈现出从樱粉到绛紫的丰富红调;明白蓼蓝的发酵过程关乎时间的艺术,才能染出那沉静深邃的“青出于蓝”;了解黄檗与槐米搭配可得不同明度的黄,栀子与拓木又能碰撞出别样的秋香色……她心中装着的,是一整套源于自然、成于匠心、饱含文化底蕴的染色美学体系。
这日,她背上一个特制的小布囊,里面装着不同质地的白色小布条、小册子和炭笔,特意邀请了对山林植物最为熟悉的张猎户妻子冯氏做向导,再次进入了山林。她邀请冯氏,一是担心这个时空的植物生长周期、甚至种类名称与她前世所知有差异,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本地人指引,避免误采或错过佳期;二来,山林深处难免有蛇虫或意外,多一个熟悉山性的帮手,安全更有保障。
“冯婶子,今日要辛苦您了。我想找些能染布料的植物,像根茎、果子或者树皮,弄碎了能出颜色的。”婉娘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植物,并向冯氏说明意图。
冯氏虽然对“染布”一事感到新奇,但出于对婉娘的信任和佩服,还是认真地帮她寻找。“能染布的?黄色的?喏,那边那片蒿子,开黄花,不过汁水不多……哎,这个!”她指着一种低矮的灌木,“这叫黄栌,秋天叶子红得好看,其实它的木头芯,煮水就是黄色的,老一辈有人拿来染过粗布,就是颜色不太牢靠。”
婉娘大喜,这黄栌正是她所知的重要黄色染料之一!她连忙用小刀小心地削下一些黄栌木芯,用布条包好,并在本子上仔细标注。她又发现了一种开着蓝色小花的植物(蓼蓝),冯氏确认这叫“蓝靛草”,并说:“这草得到夏天长得旺了,割下来沤在池子里,发酵好了才能出靛蓝,麻烦得很,现在时候还早。”婉娘细心记下地点和时节,这正是制作蓝靛泥的关键原料。
在她的询问和冯氏的指引下,她还采集了茜草的根(可染红色)、苏木的心材(可染深红至紫色)、栀子的果实(可染明亮的黄色),甚至一些不起眼的核桃青皮(可染棕色)等等。每找到一种可能的染料植物,她都如获至宝,不仅小心采集样本,还在本子上用炭笔简单勾勒植物形态,详细记录下冯氏口述的俗名、生长环境和可能的采集时节。
回到家,她的“实验室”就设在了院子一角。她支起小陶罐,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将采集的植物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入,加水熬煮,看着清水渐渐被植物本身的色彩浸染,提取出或黄或红或褐的色素液。然后,她将准备好的不同质地的白布条放入浸染。这还只是第一步。她搬出之前悄悄购买的明矾、皂矾等媒染剂,尝试在不同的布料上,使用不同的媒染剂和处理顺序,观察记录下每种植物染料最终呈现的色彩变化、明暗度和牢固程度。
那些最初染出的布条,颜色或许还不够均匀稳定,或深或浅,远不如市面上的布料鲜艳扎眼。但它们呈现出的柔和、温润、带着自然草木呼吸感的色调,以及在不同光线下微妙的层次变化,却让婉娘心中充满了激动。她知道,这条路很长,需要大量的实验和经验积累,但融合了她前世知识与今生实践的第一步,已经稳稳地迈了出去。她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些呆板的布料,将在她的手中,被赋予来自山川草木的灵魂与生命。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m.x33yq.org)青山为染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