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周老板回音和指导蓉儿刺绣配色的间隙,婉娘将她那位于院子一角的“染色实验室”进一步扩充和完善。她请林大山帮忙,用了大半日功夫,用青石块垒了个更稳固的小灶台,又添置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陶盆,以及几根光滑的竹竿,整齐地架起来,专门用来晾晒染好的布条。
接下来的七八日,只要得空,婉娘便沉浸在她的色彩世界里。她将之前随冯氏进山采集回来的染料植物,分门别类进行处理。头两日,她专注于处理黄栌,将木芯切成小块,在最大的陶罐里加水反复熬煮了三四遍,直到木芯颜色变浅,得到了从清浅的鹅黄色到醇厚的金黄色的不同染液。接着,她又花了两日处理茜草根和苏木,茜草根需耐心捣碎,苏木则用刨子刨成薄片,分别熬煮,得到了绯红色和深红色的染液基底。她还顺手将收集来的核桃青皮也熬煮了,得到了一种沉稳的、带着自然气息的棕褐色染液。
她不仅仅满足于简单的浸染。第四日开始,她开始尝试运用前世的知识进行“媒染”。她将从药铺买来的明矾(作为铝媒染剂)和皂矾(作为铁媒染剂)分别溶解成溶液。她将同一块用茜草染过的浅红色棉布,剪成三块,一块保持原样,一块放入明矾水中浸泡后处理,另一块则放入皂矾水中。结果令人惊喜:未经媒染的布匹颜色较为暗淡;经明矾处理后的那块,红色瞬间变得鲜艳明亮,如同初绽的杜鹃;而经皂矾处理的那块,则呈现出一种偏紫调的暗红色,古朴沉静,宛如陈年葡萄酒。同一种茜草根,因着这奇妙的媒染剂,竟能幻化出如此不同的风采,这让婉娘兴奋不已,连忙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详细记录下来。
第五、六日,她开始尝试简单的“复染”。她先将一小块白布在栀子染液中染得明亮的黄色,然后趁湿放入那个用初步发酵的蓝靛草(虽未到最佳时节,染液尚浅)制成的染缸里,短暂浸泡后取出氧化,布匹便呈现出柔和的嫩绿色,如同初春的柳芽。她又尝试先用黄栌染出淡黄色底,再投入茜草媒染红液中,得到了一种温暖的橙色调,像傍晚的霞光。每一次尝试,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在自制的小本子上详细记录下使用的植物、比例、时间、温度、媒染剂种类以及最终效果,旁边甚至画上小小的色块示意。
不过几日功夫,那些悬挂在竹竿上、在春日微风和阳光下轻轻晃动的布条,已然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它们不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单一、扎眼、仿佛浮在布料表面的艳丽色彩,而是呈现出各种柔和、雅致、富有层次且带着草木清气的颜色——有秋日谷物般的“秋香色”,有雨过天晴般的“豆青色”,有月光洒落般的“月白色”,有浅淡雅致的“浅绛色”,还有坚实古朴的“栗色”……虽然有些颜色还不够均匀,有些在反复水洗测试后略显褪色,牢度还需改进,但每一片布条都凝聚着婉娘的思考、尝试与探索。
家人对这些色彩也充满了好奇。林大山看着那些布条,憨憨笑道:“小妹,你这些颜色,看着就舒服,不像镇上卖的,扎眼睛。” 王氏拿起一块月白色的布条在蓉儿身上比划,满眼喜爱:“这颜色真素净,给我们蓉儿做件小衫正好。” 连林老根抽着旱烟路过时,也会驻足看上一会儿,点头道:“是比那些红红绿绿的看着顺眼,像是咱土地里长出来的颜色。”
小蓉儿更是对这些阿姐创造出的颜色着迷,她拿着婉娘给她的、染了不同颜色的碎布头,在自己练习的绣品上比划着配色,觉得比师父那里现有的丝线颜色更有味道。冯氏来串门时,看到满院子的色彩,惊讶地瞪大了眼,摸着那块皂矾处理过的暗红色布条爱不释手:“婉娘,你这手真是巧夺天工了!这颜色,又沉稳又特别,比年画上那些大红好看多了!”
婉娘听着家人的夸奖,心里暖暖的,但也清醒地知道不足。她对王氏说:“娘,这些颜色好看是好看,但有些还经不住多次浆洗,容易褪色。而且,染深色还比较费料费时,均匀度也难把握。” 她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重点试验如何通过调整媒染剂的浓度、浸泡时间,或者尝试不同的固色方法(如用盐水或醋水浸泡)来提高色牢度。同时,她也想着,不能只在小布条上试验,得找些便宜的素布或者麻布来尝试染整匹的料子,看看大面积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她脑海中那些关于扎染、蜡染形成花纹的技艺,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在色彩稳定之后,便开始尝试。
在这方寸之间的院子里,婉娘正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默默地进行着一场与自然色彩对话的实践。她不仅仅是在染色,更像是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为这个家,也为自己,编织着一个关于色彩、技艺与美学的,静谧而充满生机的春秋大梦。她知道,眼前的这些布条只是开始,当她对本地植物染料的特性掌握得越发纯熟,当色彩更加稳定持久,当她能将脑海中的那些绞缬、蜡缬等技艺与这些自然色彩相结合时,必将能为这个时代略显单调浮夸的织物世界,注入一股真正清新、古雅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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