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婉娘正小心翼翼地在院角照看她那些宝贝染液。几个大陶盆里,是她耗费了数日心血熬煮、正在进行关键媒染后处理的茜草和苏木染液,色泽或深红或绯艳,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旁边矮墩上,则放着那个她尤为珍视的、用厚陶瓮盛放的初步发酵蓝靛泥,这是她尝试制作标准蓝靛的关键,虽未完全成功,却已初具规模,寄托着她对蓝色系的全部期望。竹竿上,则晾晒着数十块她近日试验成功的各色布样,秋香、豆青、浅绛……如同一条小小的彩虹,是她半个多月来的成果汇总。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孩童兴奋的吆喝和狗吠声!只见里正家那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孙子铁蛋,正举着一根狗尾巴草,咯咯笑着追逐他家那只半大的黄狗“旺财”。旺财被追得急了,一头从虚掩的院门缝里钻了进来,铁蛋想也没想就跟着冲了进来,眼睛只盯着狗,根本没留意脚下和周围。
“哎哟!”
“砰!哗啦——咔嚓!”
悲剧就在一瞬间发生!铁蛋莽撞的身子猛地撞在了一排晾晒布样的竹竿上,竹竿受力倒下,不偏不倚,正砸在下方那几个盛满染液的大陶盆上!陶盆倾倒,浓稠的红褐色、深红色染液如同决堤般泼洒出来,瞬间在地上蔓延开来。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变故吓坏了旺财,它受惊之下猛地向旁边一跳,后腿狠狠撞在了那个放着蓝靛泥陶瓮的矮墩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是陶瓮碎裂的刺耳声响!那粘稠、污浊的蓝黑色靛泥汩汩涌出,与地上肆意横流的红褐色、深红色染液迅速混合、交织……如同打翻了蹩脚画师的调色盘,形成一片丑陋、混乱、色彩诡异的泥泞。竹竿上那些精心染制的布样,或被染液浸泡,或被碎裂的陶片划破,或被泥污沾染,几乎无一幸免。
婉娘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那流淌的、混合的、再也无法分离的色彩,看着那些被毁掉的布样,尤其是那瓮倾覆的蓝靛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圈迅速红了,蓄满了又急又气又心疼的泪水。这不仅仅是染料,这是她日夜琢磨、一次次试验的心血!
“我的……我的染液!蓝靛……全毁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刚从屋里出来的王氏被这动静惊动,快步走到院口一看,也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她看着满地狼藉和女儿煞白的脸,心疼得直拍大腿,又气又急地看向吓呆在原地的铁蛋:“铁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莽撞!”
铁蛋此刻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看着满地可怕的“颜色”和碎裂的瓦罐,又见婉娘姐姐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小脸一白,“哇”的一声先吓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林大山刚好从张猎户家学艺归来,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如同灾难现场般的一幕,以及小妹泫然欲泣、母亲焦急无奈、还有个小娃娃在哇哇大哭的景象。他心头一紧,浓眉瞬间拧紧,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拳头下意识握紧。他几步跨到吓得直哭的铁蛋面前,声音因压抑着怒气而显得格外低沉严厉:“铁蛋!你干的好事!”
铁蛋被他这一吼,哭得更凶了。
林大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知道现在不是追究一个孩子的时候。他转身快步走到婉娘身边,看着地上混杂的、还在缓缓流动的彩色“沼泽”,沉声问:“小妹,别急,先告诉我,这些东西,还能不能补救?最重要的是,这些颜色,都是用哪些东西弄出来的?我这就去给你找回来!”
婉娘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大哥是对的。她指着地上那片混乱,哽咽着快速说道:“大哥,红色的,主要是茜草根和苏木的心材……蓝色的,是蓼蓝,就是蓝草,发酵好的靛泥全没了……还有,之前的一些黄栌木芯和栀子也用了不少……”她怕自己说不清楚,或者大哥不认得,连忙跑回自己屋里,拿出那本详细记录的小册子,翻到画着植物形态和注明特征、用途的那几页,塞到林大山手里:“哥,你看,册子上都画了样子,写了名字和大概长在哪里!茜草和苏木怕是要进深些的山才能找到好的,蓝草喜湿,长在水边……”
林大山接过册子,快速翻看了一下那几页,虽然他对植物不熟,但有了图样和名字,总好过漫无目的地寻找。他合上册子,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坚定地看着婉娘:“好!我知道了!小妹你别慌,也别收拾,免得弄一身。我这就去请教师父,他定知道哪里能最快找到这些!” 说罢,他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院子,直奔张猎户家。
到了张猎户家,林大山气息未匀,便急切地将家中发生的“灾难”和自己想要立刻进山寻找茜草、苏木、蓝草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猎户一听是婉娘(他心中极为赞赏的这个聪慧姑娘)的急事,立刻上心。他皱着眉听完,沉吟片刻,拍了拍林大山的肩膀:“大山,你别慌,急中容易出错。这茜草、苏木,后山老林子边缘向阳的坡地上就有一些,我带你去,但路不太好走,荆棘多。蓝草的话,我知道山涧那边有一片背阴湿润的地方,长势极好,这个季节正合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我让你冯婶子现在就去你家,帮你小妹和王嫂子收拾院子,安慰安慰她们。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上家伙,带你进山。不过……”张猎户话锋一转,“那片最好的蓝草地,其实是邻村老杨头家闺女芷兰那丫头最先发现的,那丫头性子爽利,常跟她爹进山识药,对那片最熟,手脚也麻利。正好,咱们顺路去请她帮忙带个路,有她指引,肯定事半功倍,能省下不少找寻的功夫!”
林大山此刻只想尽快弥补小妹的损失,闻言立刻点头:“全听师父安排!多谢师父!”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可靠的帮手,他心中那团因意外而燃起的焦灼怒火,渐渐转化为了必须完成任务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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