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嗤笑一声,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劣酒:“陛下谬赞了。康不过一介村野匹夫,打铁只为糊口,顺便听听响声,哪里有什么脊梁不脊梁的。”
曹髦并未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那灼热的炉火。
“先生崇尚老庄,越名教而任自然。”曹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只有他和嵇康能听见,“但在朕看来,先生所谓的自然,并非逃避,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反抗。”
嵇康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反抗?”嵇康放下酒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陛下乃万乘之尊,拥有天下,何须反抗?又或者,陛下想说,您也是这笼中之鸟?”
“天下皆是笼。”曹髦直视着嵇康的双眼,抛出了第一块逻辑基石,“司马氏以名教治天下,实则以名教杀人。先生厌恶名教,是因为看透了那一套伦理纲常背后的虚伪与吃人。这便是朕所理解的——存在的荒谬。”
“存在的……荒谬?”嵇康从未听过这个词组。
曹髦利用他前世的哲学素养,开始在这个古老的时空构建一个逻辑陷阱,或者说,一座灯塔。
“人生于世,本无意义,如这草木枯荣,如这炉中之火,燃尽即灭。”曹髦缓缓说道,语气苍凉,“世人为了掩盖这种虚无,编造了礼乐,编造了君臣父子,编造了功名利禄。他们用这些枷锁将人捆绑,称之为‘道’。
而先生看破了这一点,所以先生痛苦,所以先生不问世事,试图在这林间寻找那纯粹的、不被定义的真实。”
“陛下此言……惊世骇俗。”嵇康的声音不再戏谑,多了一分凝重,“既知荒谬,陛下又为何还要在那烂泥塘里挣扎?”
“因为荒谬并非终点,而是起点。”曹髦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存在主义的核心,“正因为世界无意义,我们才有资格去赋予它意义。先生选择隐居,是‘消极的自由’,是拒绝参与这荒谬的戏剧。但朕选择另一条路。”
“何路?”
“在荒谬中建立秩序,在废墟上重塑尊严。”曹髦指了指远处整肃的军队,那是司马昭的兵马,也是大魏的兵马,“司马氏窃取神器,依靠的是利益交换与门阀特权。他们将天下变成了一场巨大的交易。而朕,想要打破这个交易。朕知道这很难,甚至可能会死。但正如西西弗斯推动巨石上山,明知巨石会滚落,却依然一次次推动。这种反抗本身,就是人类最大的尊严。”
嵇康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又仿佛在看一个知己。
西西弗斯是谁?他不知道。但他听懂了那个推石上山的比喻。那种悲剧性的英雄主义,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团从未熄灭的火焰。他以为皇帝只是个被操纵的玩偶,却没想到,这具躯壳里装着一个如此孤独而强大的灵魂。
“陛下……”嵇康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若让那边那位听懂了,您今日怕是走不出这柳林。”
“他们听不懂。”曹髦自信地笑了,带着一丝狡黠,“他们只听得懂权谋与利益,听不懂灵魂与自由。在他们眼里,朕刚才的话,不过是疯言疯语。”
曹髦再次靠近半步,目光灼灼:“叔夜,朕不强求你出仕做官,去受那些案牍劳形之苦。朕只问你,你愿不愿意随朕去看看?去看看这淮南的战场,看看这真实的众生相?看看朕是如何在这必死的棋局中,试着推那块巨石?”
“你不是为了大魏,也不是为了朕。你是为了见证——见证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是否还有另一种活法。”
嵇康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把刚刚打好的铁钳。铁钳尚有余温,表面粗糙却坚硬。
他隐居在此,是因为对世道绝望。他拒绝钟会,是因为厌恶那些蝇营狗苟的权贵。但眼前这个人……他不一样。
这个少年皇帝,看透了世界的虚无,却依然选择拥抱痛苦。这种气魄,比他嵇康的“傲”,更加狂野,更加彻底。
“若我跟随陛下,陛下能容许我不拜、不跪、不穿朝服、不理俗务吗?”嵇康突然问道。
曹髦大笑起来,笑声清朗,惊飞了树梢的寒鸦:“有何不可?朕要的是嵇叔夜这个活生生的人,要的是你那双能看透虚妄的眼,而非朝堂上多一具磕头的泥塑!”
嵇康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真实的笑意。他转身,将手中的铁锤重重地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向秀!”嵇康大喝一声。
一旁早已听得呆若木鸡的向秀猛地一颤:“嵇兄?”
“收拾东西,把我的琴带上。”嵇康拍了拍手上的铁锈,长发在风中飞扬,“此处炉火已熄,这铁,不打了。”
他转过身,对着曹髦拱了拱手,这是平辈之礼,而非君臣之礼。
“草民嵇康,静极思动。既然陛下这出‘推石头’的大戏缺个看客,那康便随陛下走一遭。只是先说好,若是戏不好看,康随时会走。”
曹髦回礼,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那是比战胜千军万马还要畅快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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