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庄祠堂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聚拢了四十几户人家，多是带着半大孩子或少年郎的父母长辈。周天站在石阶上放眼望去，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偌大个庄子，适龄的孩童少年竟只有这些？
他侧身向身旁的许贯忠低声道：“咱们庄子……有孩子的人家，就这么些？”
许贯忠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低语回应：“庄主明鉴。咱们庄子根基，大半是收拢四方流民而成。流离失所之人，拖家带口能活下来的本就不易，孩童更是难得。能有这些，已算是老天庇佑了。”
周天听了，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暗骂了一句这世道不公，却也无可奈何。他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面向人群朗声道：“诸位乡亲！咱们周家庄日渐兴旺，大家的日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好，这个理儿，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吧？”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群脸上顿时漾开了真切的笑容，纷纷点头附和，七嘴八舌地应着
“清楚”、
“托庄主的福”。
周天看着这一张张如今透着希望与生气的面孔，想起他们初来时那麻木绝望的神情，心中稍感宽慰。
然而，当话题转到让孩子读书识字上时，场中的气氛却微妙起来。
“庄主，咱们知道您是好人，是为庄子好。”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搓着手，憨厚中带着为难，“可咱家小子都十岁了，正是能帮家里干活的时候，去学堂……是不是太耽搁事了？”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妇人接口，声音尖细，“认得几个字，能当饭吃？不如多割两捆草，多捡一筐柴实在！”
“活着不易，有地种、有活干，踏踏实实才是正经。读书……那不是咱们庄户人家该想的事吧？”又有人小声嘀咕。
底下顿时议论开来，嗡嗡声一片，大意多是觉得读书无用，浪费时间，不如干活实在。
周天听得愕然，不由转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李助和许贯忠，眼神里满是疑问：“二位，事先没跟他们说明白，读书识字的好处？”
李助一脸无奈，摊手道：“庄主，该说的都说了。奈何……他们信不过这套道理啊。”
许贯忠也苦笑补充：“庄户人家，眼界多在田垄灶台之间。骤然让他们相信识字能换来更好的前程，难。”
周天一时无语，心里嘀咕：合着我这庄主的话，这么没分量？他深吸一口气，面向嘈杂的人群，提高了嗓音：“都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这才渐渐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周天，等着他下文。
可周天看着这些淳朴又固执的面孔，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深入浅出地讲明白“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正有些挠头之际，他忽然在人群后排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在前往东京路上“收编”的那个山匪头子，赖金蟾。
“哎，赖金蟾！”周天像是抓到了救星，朝他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你家有孩子？”
赖金蟾见庄主点名，连忙挤上前来，脸上堆着笑，又带着点受宠若惊：“周庄主！您还记得小人！托您的福，小人在庄子里安家了。孩子……嘿嘿，小人还没成家呢，哪来的孩子。”
“那你凑这热闹干啥？”周天奇道。
赖金蟾挠挠头，解释道：“庄主，咱们当初寨子里跟过来的兄弟，有几家是有娃的。那些婆娘见识短，跟这儿的人一样，觉着读书没用。可小人不一样，小人知道，庄主您让娃娃们读书，那肯定是有大好处、大谋划的！我是来给庄主您帮腔的！”
周天闻言，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好！你倒是个明白人！来来来，你到前面来，帮我跟大伙儿说道说道，为啥非得让娃儿们读书不可！”
赖金蟾被周天这一夸，顿时有些飘飘然，又有些扭捏：“庄主，这……小人来说，合适吗？”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你就照实了说！”周天鼓励道。
赖金蟾得了准话，腰板一直，也不客气了，几步跨到人群前头，学着周天刚才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双手往身后一背，倒是有了几分架势。底下认识他的人不少，见他出头，也都静了下来，想听听这曾经的“山大王”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只见赖金蟾环视一圈，忽然把脸一板，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往日里的蛮横气：“都给我听好了！一个个的，别给脸不要脸！”
这一嗓子，把众人都喊得一怔。周天也愣了，心道：这什么路数？
赖金蟾接着吼道：“庄主仁义，给你们田地屋舍，让你们吃饱穿暖，如今想让你们的崽子识几个字，学点本事，那是看得起你们，是给你们家崽子指了一条明路！你们倒好，推三阻四，一个个眼皮子浅得跟针鼻儿似的！”
他指着人群，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告诉你们，谁家要是再敢拧着，不让娃去学堂，惹得庄主不高兴了，仔细庄主把你们一家子都撵出庄子去！让你们再去当那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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