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旧府邸废墟中与王仁“探险”之后,贾环便像是被勾了魂似的。
庄子里沉闷压抑的生活越发让他难以忍受,而王仁口中光怪陆离的市井见闻、偶尔施舍的几文钱买零嘴的“阔绰”,都像诱饵般吸引着他。
他开始变本加厉,只要寻到机会,便偷偷溜上钱槐的采买车,进城去找他那“王哥”。
王仁对贾环的投靠,自是来者不拒。
这小崽子虽不甚精明,但毕竟是贾府出来的,多少能提供些零碎信息,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绝佳的掩护——任谁也不会轻易将一个半大孩子与歹毒的阴谋联系起来。
这几日,王仁可没闲着。
凭着“巧姐可能被藏匿在京外”这条线索,动用了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尤其是几个专营人口买卖、消息灵通的“人牙子”。
几杯浊酒、几钱碎银下去,那些地头蛇便调动起各自的网络,在京城内外暗地里寻访打听一个带着幼女、可能有些钱财底子的陌生妇人或乡下婆子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罪恶总能找到它的缝隙。
不过三五日,一个绰号“黑三”的人牙子便给王仁带来了准信。
这黑三生得獐头鼠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的油滑。
“王大爷,”黑三压低了声音,在一处僻静的酒馆角落里对王仁说道,“您打听的那事儿,有眉目了。京外往东三十里,有个柳安庄,庄子里前些日子是来了个生脸的婆子,带着个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借住在庄头的一处偏院里。那女娃儿,听庄上人偶尔提起,叫什么‘姐儿’,年岁模样,都跟您说的对得上。”
王仁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给黑三又斟了一杯酒:“可打听清楚了?确定是那孩子?还有什么人?”
黑三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错不了!那婆子姓刘,是个乡下人。平日里就她带着女娃,偶尔有个把庄子上安排的仆妇送些米粮菜蔬,再没见别的什么体面人往来。看样子,藏得挺严实,但也就是个乡下婆子看着,疏漏多得是。”
王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确定了!
就是巧姐和刘姥姥!
凤姐儿果然把女儿和钱财藏在了这里!
一个乡下婆子,几个寻常仆妇,如何挡得住他王仁?
一个恶毒的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他凑近黑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与冷酷:“三哥,这可是笔好买卖。那女娃儿,是罪官之后,来历说不清道不明,但模样标致,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弄到手,转卖到。。。那种好地方,”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指的是那些秦楼楚馆,“凭她的底子,起码能得这个数。”伸手比划了一个令人心动的价钱。
黑三的眼睛顿时亮了,贪婪的光芒毫不掩饰。
干这行当,最是清楚这等好货色的价值,尤其是无根无萍、无人追究的“黑货”。
“王大爷好眼光!”黑三舔了舔嘴唇,“只是。。。这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庄子上虽没什么硬茬,但动静大了也麻烦。需得找个由头,或者,快刀斩乱麻。。。”
王仁阴恻恻地笑了:“这个容易。我自有办法让她乖乖跟我们走。你只需准备好人和车马,在庄子外接应。事成之后,银子少不了你的!”
两人当即密谋起来,敲定了细节:由王仁出面,以亲戚之名哄骗,若哄骗不成,便由黑三带人强行带走。
时间就定在两日后午后,庄户人多在歇晌,人少清净。
恰在此时,贾环又偷偷溜进城,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王仁。
见他与一个面目陌生的精瘦汉子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贾环好奇地凑过来:“王哥,你们说什么呢?这人是谁?”
王仁见是贾环,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拉过贾环,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环哥儿来得正好!这位是黑三哥,做‘大买卖’的。我们正商量着一桩好生意,能赚大钱!你想不想也跟着捞点油水,以后自己买糖吃、看玩意儿,也就不用总看人脸色了?”
贾环一听“赚大钱”、“买糖吃”,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点头:“想!想啊!王哥,什么好生意?带我一个!”
王仁搂着贾环的肩膀,故作神秘道:“就是你上次见过的,你二嫂子藏起来的那个小丫头,巧姐儿。她一个丫头片子,带着那么多。。。咳,反正留在乡下也是受苦。我们呢,是‘好心’,给她找个‘好去处’,享福去!顺便嘛,也能得些谢礼。你跟我们一起去,就当是去认认亲戚,帮衬着说两句话,事后分你一份,如何?”他刻意模糊了“好去处”的真实含义,将拐卖说成了“安排前程”。
贾环哪里懂得其中的险恶,只听得能赚钱,又觉得是去“接”巧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带着几分恶作剧般的兴奋,立刻拍着胸脯道:“没问题!王哥,我都听你的!什么时候去?”
“就后天午后!”王仁见贾环上钩,心中暗喜,有贾环这个“自家人”在场,更能降低刘姥姥和那些仆妇的戒心。
两日后,午后阳光有些慵懒。
王仁、贾环,以及打扮成寻常仆役模样却难掩戾气的黑三,还有黑三带来的三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的汉子,一行六人,雇了两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出了城门,径直朝着柳安庄的方向而去。
车轮滚滚,碾过尘土飞扬的土路。
贾环坐在车里,兴奋又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时不时问王仁:“王哥,真能分到钱吗?有多少?”
王仁敷衍地应付着,目光却紧紧盯着前方,眼神冰冷而贪婪。
黑三和他的手下则沉默不语,眼神交换间带着干脏活前的默契与狠绝。
柳安庄渐渐出现在视野里,宁静而平凡,丝毫不知一场精心策划的罪恶,正朝着那个寄居于此、天真无邪的女童,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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