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往前行驶，卧铺隔间里本就逼仄，老太太带着俩孩子一进来，空气仿佛都稠了几分。
她怀里抱着个奶娃娃，腿边还围着个半大的小子和丫头，嘴里没歇着，一会儿念叨怀里的老三醒了，要儿媳妇喂奶，一会儿又训老大不该摸窗边的铁栏杆。
那股子乡音混着孩子的咿呀声，念叨个不停，像只苍蝇似的在人耳边嗡嗡转。
林云秀躺在上铺想迷瞪会儿，却被这动静搅得心烦。
她听见老太太跟旁人搭话才闹明白，那抱孩子的媳妇是她儿媳妇凤仙，头胎小子，二胎丫头，怀里这个老三还是小子，一家五口是去部队投奔当兵的儿子。
小小的卧铺隔间，此刻，热闹得像开了锅，偏偏老太太一点都不自觉，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
“检票了检票了……都把票拿出来啊！没票的赶紧补票！”
过道里传来列车员的大嗓门，拖着长音，一节一节的车厢检查过去。
凤仙正给怀里的老三换尿布，手猛地一顿，尿布带子都缠错了方向。
她抬头看向婆婆，声音发颤：“妈，这……这可咋整？”
老太太刚把丫头的辫子重新扎好，闻言眼皮跳了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她站起来往过道瞅了眼，列车员的蓝制服影子已经晃到不远处，心里头也咯噔一下，但嘴上硬得很：“慌啥？天塌不了。”
她拽过旁边的小子丫头，一个手牵一个：“你在这儿坐着，看好东西，我领俩娃去趟厕所。”
凤仙心里“哦”了一声，瞬间明白了。
厕所就在过道那头，拢共没几步路，哪用得着领俩孩子？
婆婆这是要带孩子出去躲躲啊。
她张了张嘴想说啥，可看着婆婆已经拉着俩孩子往过道走，话又咽了回去，赶紧把老三的尿布换好，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手心全是汗。
倒不是她害怕检票，买的本来就是卧铺票，根本不怕查。
只是，刚才为了两个孩子的事，婆婆跟对面的两人闹得不愉快，她害怕一会儿列车员过来，被他们举报了。
她不放心的看了对面一眼，眼里全都是慌张。
陆明川跟林云秀听见列车员在检票，提前把车票拿出准备好，两人感受到凤仙的目光，也看出她此刻的慌张。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不去看她，他们知道凤仙在担心什么。
只是，他们是不待见老太太的行事风格，却也没想过要举报此事。
列车员迈着大步过来了，手里捏着个检票钳，“咔哒咔哒”剪着票。
到了凤仙这儿，他扫了眼铺位底下堆着的几个布包，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心里虽有怀疑却是问道：“票呢？”
凤仙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手忙脚乱从裤兜里摸出票：“在……在这儿。”
列车员接过票看了看，又瞥了眼空着的下铺，随口问：“就你一个人带孩子？”
“嗯”凤仙的心快跳出来了，“孩子奶奶领俩大的……买的硬座车票。”
列车员“嗯”了一声，明白过来也没多问，“咔哒”剪了票递回来，然后检查其他三个人的车票。
上铺的女孩跟林云秀夫妻一样，提前准备好了车票，列车员检了票也没有多问，就朝着隔壁走去。
脚步声远了，凤仙才敢大口喘气，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后背的汗把褂子都浸湿了。
她偷偷往对面看了眼，见俩人跟没看见刚才这出似的，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才安了心。
没一会儿，老太太就领着俩孩子回来了，丫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水果糖，大概是从哪个好心乘客那儿讨来的。
“凤仙，咋样？”老太太压低声音问。
“过去了，没问啥。”凤仙摇摇头，声音还有点抖。
老太太松了口气，往铺位上一坐，拍了拍小子的后背：“我说啥来着？没事吧。”
她得意地撇了撇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又开始念叨，“那列车员都忙的很，也就检一次票，这次糊弄过去就放心了……”
凤仙没接话，只把老三换下来的尿布叠好放进行李袋里。
她想还不是卧铺里的人们心善，但凡有人举报，她们这关都不好过。
眼看到了中午，过道里又传来餐车服务员的喊声。
她们手里推着餐车，在车厢里穿梭，嘴里会喊着 “卖饭了啊 ，大米饭、红烧肉！酸辣土豆丝，白菜豆腐炖粉条，热乎馒头！”
陆明川从床铺上坐起来，拎起俩铝饭盒就要起身：“云秀，我去餐车打点饭，你在这儿等着我。”
林云秀闻言起身往下走，眉头拧着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顺便清清脑子。”
实在是老太太一家吵得很，哪怕是躺在铺上什么都不干，耳边全身嗡嗡声。
陆明川笑了笑，知道她是真受不了那老太太的念叨，便应了声好。
夫妻俩穿过过道，走到餐车前看着里面的饭菜，这些饭菜看着也就一般，但胜在热乎。
陆明川掏出钱票，嗓门亮堂：“两份菜，一荤一素，外加俩个煮鸡蛋，再来俩馒头，一份米饭。”
他向来不亏待嘴，更不能让自己媳妇受委屈。
服务员两道菜给得足足的，尤其是肉菜油星子都浸到了饭盒边。
等俩人端着饭盒回来，却发现那老太太家的小子丫头，正一左一右坐在他们下铺的床沿上，手里还捏着块干硬的窝头，脚丫子踢腾着铺位上的蓝布单子。
陆明川脸上的笑淡了些。
他不是爱计较的人，可自己的铺位被两个孩子占了，他们夫妻俩坐在哪吃饭？
俩孩子还算机灵，见他们回来，“噌”地一下就蹦下来，怯生生往自家铺位那边缩。
凤仙正给怀里的老三喂奶，抬头看见这情景，知道陆明川两人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没起身也没多话，只往旁边挪了挪，给孩子腾地方。
林云秀见状的确没说啥，默默把饭盒放在小桌上，陆明川拉开折叠凳坐下，刚要开盖就听老太太又开了腔。
这回是跟儿媳妇说：“你瞅瞅，人家城里人就是金贵，俩大人占着张桌子，旁的人连个边都挨不着。
孩子刚才不过坐了坐床沿，脸子拉得老长，也不想想，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
凤仙闷头喂奶不说话，她知道婆婆就是爱占便宜的人，她就说也说不了，干脆假装没听见。
两个孩子却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饭盒里的肉，馋的直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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