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总会,后堂。
这里是整个风暴的中心,却安静得如同坟墓。
黎伯轻轻推开木门,尽管已经十分十分地小心,但是门轴转动发出的“吱呀”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一把钝刀在刮擦人的骨头。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于新。
合胜堂的龙头,巴尔巴利海岸的娱乐大亨。
几个小时前,他还跪在庭院冰冷的石板上,额头浸着血和冷汗。
而现在,他被“请”进了这间决定生死的卧房。
房间里很暗,只在角落点着一盏灯。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床上那个人的轮廓。
于新看到了陈九。
那个男人半靠在床榻上,赤裸着上身,左侧肋下缠着血色的布。
他的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干裂发青。那双往日里温和平静,却又给人无穷压力的眼睛,此刻半睁半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是于新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的陈九。
虚弱得……仿佛一推就倒。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于新的心脏就猛地一疼,瞬间警醒。
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在他低头抚胸的时候,床上的陈九,那双半闭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平静。
“你来了。”
“九爷。”
于新一丝不苟地鞠躬行礼,随后缓缓地跪在了地板上。
他伏下身,额头贴住了地面。他能闻到地板缝隙里积攒的、属于眼前这个人的血腥味。
房间里只剩下他微弱却沉重的呼吸声。
于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房间的阴影里,至少有几道带着杀气的目光锁定着他的脑袋。
只要床上的人一个眼色,他会立刻身首异处。
陈九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看着于新,目光平静得可怕。他越是沉默,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是沉重,仿佛要将于新的脊骨一寸寸压断。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因为伤势而显得低沉,嘶哑又虚弱,却像尖刀一样刺入于新的心湖。
“抬头看我。”
“很多人劝我,劝了几年,你叛出宁阳会馆,张瑞南老糊涂了都念念不忘,让我取你的首级。”
陈九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今天,你为什么不跑?”
于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不想死。”
“我于新半辈子寄人篱下,”
“后半辈子不想像一条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屈辱地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直视陈九的眼睛,
“码头上的事你有没有份?”
“没有。”
“东海岸的事你有没有份?”
于新没有开口,只是再次低头跪下。
“我搭的是太平洋皇后号,从香港启程。这艘船的航期,但凡在旧金山做过航运生意的,人人都知道。你知不知道?”
于新仍旧一言不发,
“你挪用资金私下贿赂政客,分散股份给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官员,两头下注,想做什么?”
“我以为我醒来后,会看到你的人头或者你逃亡的消息,但是都没有,你想做什么?”
于新第二次抬起头,满眼血丝,
“爷,中了枪伤的兄弟这些年没有几个活下来的。”
“您快要死了!”
这句话一出口,黎伯握刀的手猛地一紧,眼中杀机毕露。
“于新不材,公报一期不落,您下南洋的安排我日夜体悟,海岸区我的生意最好。”
说完,他再次以头呛地,
“九爷!于新愿为您执绋抬棺,拜您为大佬,供奉陈家牌位!求您赐下一个机会!总会与致公堂,尽是土鸡瓦狗!这金山华人大业,于某愿以性命相持,生死不忘!”
“找死!”
“好胆!”
几声怒骂,被陈九挥手制止。
“可以,拿你这条命上秤说话。”
于新挺直了脊背,
“您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国会山的狼子野心!是为了东海岸失控的堂口!是为了南洋那片打不开的泥潭!”
“西海岸,对我们华人来说,已经是一条死路了。”
于新一字一顿地说道,“白鬼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华盛顿。
海斯总统已经决定,派外交官,组建一个代表团,正准备前往北京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彻底修改《蒲安臣条约》!
等条约修改完,就是彻底关上华人在金山的大门!我们这些人都是寄人篱下的野狗,一旦条约修改完,这些美国佬只会变本加厉,关门打狗。
清廷不会在乎我们这些海外乱民的命,等蒲安臣条约作废,我等金山华人的命全部捏在华盛顿手里,再出几个条约,我们就彻底完了!在这些政客的默许下,排华的暴乱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血腥。”
他看着陈九,眼中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旧金山这片基业,守不住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主动出击!这就是我给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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