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了三天,刀修好了,但老匠头只看了一眼:“能用,但活糙。这刀以前的主人是个左撇子,你修的弧度适合右手使。”
赵拓呆住。他从未想过,兵器要和用兵器的人如此贴合。
从那天起,他沉默下来。白天跟着匠人学锻打、淬火、磨刃;晚上借着炉火的光,在沙地上画图——画刀的受力点,画箭矢的飞行轨迹,画不同体型的人最适合的兵器长度。
两个月后,他打造出第一把完全自制的短刀。刀身略弯,适合劈砍;刀柄缠着防滑的皮绳;刀鞘上刻了个简单的狼头——朔方镇的图腾。
老匠头拿起刀,掂了掂,忽然问:“杀过狼吗?”
赵拓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狼的脖子多粗、骨头多硬?”老匠头把刀扔回炉火里,“重打。打到你亲手用这刀剥过狼皮、剔过狼骨,才知道它该是什么样。”
赵拓咬咬牙,申请加入了狩猎队。第一次面对草原狼时,他的手在抖。那不是校场上的靶子,是活生生的、龇着牙、眼睛泛绿光的野兽。狼扑过来的瞬间,他下意识挥刀——刀砍在狼肩上,不够深,狼吃痛反扑,差点咬断他的手腕。
是那个曾提醒他“有老人孩子”的蒙古兵救了他,一箭射穿狼眼。
那天晚上,赵拓在篝火边剥狼皮。刀子划过皮毛、脂肪、肌肉、骨头,每一层的触感都不同。他忽然明白了:刀不是“武器”,是“延伸”——是人手的延伸,是意志的延伸,是人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什么时,长出来的另一节骨头。
他重打了那把刀。这次,刀身更厚实,刀刃的弧度依据狼颈骨的曲线调整,刀柄根据他握刀时虎口张开的幅度设计。
再遇到狼时,他一刀毙命。刀身顺畅地滑过皮毛、切入咽喉、切断颈骨,像热刀切油脂。
老匠头看到那把沾血的刀,终于点头:“可以了。”
但赵拓没停。他开始研究草原骑兵的马刀、猎人的短弓、牧民剪羊毛的刀具。他画了厚厚一本图册,记录每种工具的用途、使用者的习惯、如何改进。
秋天,金帐汗国派使臣来朔方镇,看中了匠造营打造的复合弓——射程比传统蒙古弓远三成。使臣问:“谁造的?”
赵拓站出来,左肩的箭伤还在阴雨天发疼。
使臣打量他:“你像个将军,不像匠人。”
赵拓想了想,答:“在这里,能把东西造得合用,就是将军。”
那天晚上,他给父亲写了第二封信:
“父亲:儿不再是将军了,或许以后也成不了。但儿学会了打一把好刀——要懂得狼的骨头、人的手、风的阻力、火的脾气。这把刀可能杀不了多少敌人,但能让握它的人,在绝境中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儿觉得,这比当将军重要。”
信末,他画了那把刀的简图,在刀柄处,画了个小小的狼头。
炉火映着他专注的脸。那张曾经只有骄傲的脸,如今有了别的东西:一种沉浸于具体事物的、近乎虔诚的平静。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坚实。
赵拓听着,忽然觉得,自己打的每一把刀、每一张弓,都是这脚步声的一部分——不是征战的脚步声,是守卫的脚步声,是让三万人能在这片苦寒之地,安稳睡去的、沉默的诺言。
四、灯下:汴梁与朔方的信
腊月又至。
汴梁城的尚书府里,王璞在灯下读儿子第十封信。信纸粗糙,字迹却工整:
“父亲:儿今冬负责镇上学堂的煤火。每日寅时起,劈柴、生火,要赶在孩童到学堂前,让每间屋子都暖和。有个六岁的女孩,父母双亡,手冻得裂口,儿给她缝了副手套——针脚丑,但她笑了。儿忽然明白,当年您批驳山东赈灾奏请时,那些数字背后,也是这样的笑脸和裂口的手。儿不怨您了,只望您以后批奏章时,多想一层:那纸上写的‘灾民十万’,其实是十万个会冷、会饿、会哭、也会笑的人。儿在此很好,手虽糙,心却踏实。勿念。”
王璞老泪纵横。他把信捂在胸口,半晌,对管家说:“把库房里那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送到城南义学去。就说……给冻手的孩子们用。”
同一夜,李崇文也在读信。儿子李晟写道:
“父亲:婉娘来信说绣坊生意尚可。儿在仓司已能独当一面,上月还查出一起粮商掺沙案,为镇上追回五十石粮。五十石,能让五百人吃一个月。儿以前读‘民为贵’,只当是圣贤道理。现在知道了,那‘民’就是大牛二牛那样的汉子,是领种子磕头的老农,是饿得偷粮的牧民孩子。儿在此,每日打算盘,但算的不再是银钱,是性命。另:塞北的星空极美,儿常想,若天下官员都能看见这星空,看见星空下那些靠他们‘计算’而活的人,或许朝政会清明许多。”
李崇文长叹一声,起身走到院中。汴梁的星空被屋檐切割成碎片,远不如儿子描述的辽阔。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有过“为民请命”的志向。是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了“平衡朝局”“维护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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