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是晒得最干的萝卜条,炖汤香!”
“这罐辣酱是你三姨婆做的,味儿正,下饭!”
“新炒的南瓜子,路上闲了嗑……”
她佝偻着腰,一件件、一层层地往那个原本属于吴迪的双肩包里塞。背包被撑得变了形,拉链几乎要崩开。吴迪看着,喉咙发紧:“奶,够了,真够了!城里啥都能买着,带这么多路上多沉……”
“买的能有家里的好?能有家里的滋味儿?” 奶奶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城里东西贵,能省一点是一点!这都是你爷你奶、你爸你妈的心意!” 她终于把背包的拉链勉强合上,又用力按了按鼓出来的地方,这才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奶奶苍老疲惫的侧影,爷爷额头的皱纹也深如沟壑。他们默默收拾着,把对儿孙的不舍和牵挂,连同土地里生长出的最朴实的馈赠,都打包进这些沉甸甸的行囊里。
收拾妥当,奶奶走到吴迪跟前,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睛深深望着他,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烙在他心上:“迪娃,”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洗后的郑重,“房子……是大事,你办成了,奶心里……踏实了一大块。可人这一辈子啊,不能光有个空屋子。过完年,你就整三十了……” 她顿了顿,手上力道加重,“该寻思寻思身边人了。成了家,心才算真的落定。别让爷奶……走的时候还挂着这个心。”
爷爷站在奶奶身后,沉默着,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那顶洗得发白的旧呢帽下,眼神凝重而期待。
“三十了……” 这三个字像冰凉的铁块,猝不及防地砸进吴迪的胸腔,激起一片沉闷的回响。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呓语。是啊,三十了。仿佛昨天还在为高考挑灯夜战,还在为城中村的房租发愁,一转眼,竟已站在了而立之年的门槛上。岁月像村口那条无声流淌的河,裹挟着他,不容分说地冲到了这里。房贷、工作、催婚……生活的重压并未因“而立”而减轻分毫,反而更加轮廓分明。他迎着奶奶殷切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奶,我知道。我会……留意的。”
回城的火车依旧拥挤喧嚣,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吴迪靠着椅背,脚下堆满了鼓鼓囊囊的行李——沾着泥土气息的蛇皮袋,勒得变形的双肩包,还有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散发出混杂着腊味、干菜和辣酱的浓烈乡愁。沉,真沉。肩膀被背包带勒得生疼,脚边的袋子随着车厢晃动不时蹭到他的腿。
窗外,熟悉的田野、低矮的山丘在冬日的暮色里飞速后退,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故乡小站的昏黄灯火,连同站台上爷爷奶奶那不断挥动、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的佝偻身影,被疾驰的列车狠狠地抛在了身后。
车厢里人声嘈杂,泡面味、汗味混杂在一起。吴迪闭上眼,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比疲惫更深沉的,是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化不开的滋味。有离巢的酸涩,有亲情的牵绊,有对那间城市蜗居的归属,更有那“三十而立”四个大字压下来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哐当——哐当——”声,节奏恒定,仿佛在反复叩问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冰冷的铁轨,一头连着拔地而起的房贷与催婚的喧嚣,一头系着泥土深处割舍不下的根脉与期盼。而他,就站在这三十岁的轨道中央,被拉扯着,推搡着,驶向那既定的、充满甜蜜负担与无形重压的远方。
前方的路还长,长得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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