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半个月,运维保障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六点整,往日瞬间清空的区域,此刻坐满了人。电脑屏幕亮着,但上面打开的文档往往停留在无关紧要的一页;有人在刷着购物网站,页面最小化藏在角落;有人在反复整理着早已干净的桌面;有人在茶水间泡一杯茶,能磨蹭二十分钟。空气里弥漫着焦躁、无聊和一种集体性的、无声的抗议。王副总则像一位满意的监工,背着手在工位间踱步,看着满屋子“主动加班”的身影,嘴角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管理”带来的秩序感。
然而,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尤其当忍耐的对象是如此显而易见的荒谬。
当这种毫无意义、纯粹为了耗时间的“加班”执行了快一个月时,积压的不满终于像火山一样,在沉默中爆发了。没有口号,没有串联,仿佛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某天下班前悄然达成。
六点整。
打卡机屏幕准时变绿。
“咔哒!”“咔哒!”“咔哒!”
清脆的打卡声,不再是零星几个,而是瞬间响成一片!如同一声嘹亮的集结号!前一秒还假装忙碌的身影,下一秒已经“唰”地站起,背包甩上肩膀,动作利落得惊人。键盘推入,椅子归位,脚步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决绝和释放,汇成一股沉默的人流,坚定地涌向电梯间。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副总显然没反应过来,他正从自己工位上站起身,准备开始例行的“巡视”。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错愕地看着眼前瞬间清空了一大半的区域,只剩下几个确实有紧急任务没处理完的倒霉蛋,以及依旧坐在自己位置上、刚刚打完卡、不紧不慢收拾东西的吴迪。
吴迪拉上背包拉链,拿起桌上的磨砂黑保温杯。他能感受到王副总那两道如同实质般射过来的、带着震惊和怒意的目光,像冰冷的针,扎在他的后背上。但他没有抬头,没有对视,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将椅子轻轻推回工位下,然后迈开步子,汇入了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奔向自由的人潮中。
身后,是王副总那张因愠怒而微微涨红的脸,和一片死寂中只剩下空调风机嗡鸣的空旷工区。
此后的日子,这种“到点就走”的集体行为,成了运维保障部新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王副总在随后的部门会议上,脸色铁青,语气严厉地重申他的“要求”,甚至搬出了“团队精神”、“奉献意识”的大帽子。但底下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或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说他的,大家该走还是走。只要工作按时完成,峰哥那边没有意见,谁还愿意为那点虚无缥缈的“印象分”去浪费宝贵的半小时生命?除非,手头的故障单确实火烧眉毛。
吴迪依旧是最早到的那一批。下班时,他也依旧混在人群中,在六点整准时按下打卡机。王副总的目光偶尔会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或许因为他从未迟到早退,也从未在六点后“表演”得特别积极,只是精准地、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契约规定的时间。这种无懈可击的、近乎机械的准时,反而让王副总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办公室的气氛依旧沉闷,像被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着。但下班时分那片刻的、集体性的“胜利逃亡”,成了这压抑牢笼里唯一透气的缝隙。吴迪挤进晚高峰地铁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扶手,随着车厢摇晃。他闭上眼,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拥挤。身体是疲惫的,心却因那准时抢回的半小时而获得了一丝微小的、确定的安宁。这半小时,是属于他自己的,是属于那个亮着灯、能让他彻底关掉脑中工作回路的家的。他用沉默的精准,在王副总用规则编织的时间牢笼上,凿开了一个仅供自己呼吸的小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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