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进了广安门,他趁乱溜走,钻进臭水河边的棚户区。这里住着上千名掏粪工、背尸人、刽子手的家眷,三教九流,鱼龙混在,是京城最安全的藏身所。他在一家卖老鼠药的铺子买了半斤砒霜,又在隔壁棺材铺定了口薄皮棺材——这两样东西,是他在谍海中学到的第一课:要么毒死敌人,要么给自己留好归宿。
午后,他躲在棺材铺的柴房里,用密写药水将密信内容写在一张草纸上,塞进《论语·为政篇》的夹页。他特意用了双层密写,第一层是普通的米汤密写,内容是太子复立系圣意,八爷党需谨慎;第二层是用磷粉密写的,内容是索额图余党尚存,内务府有暗桩。他知道,第一层会被潜龙阁的人截获,第二层只有竹青能看懂。
这是他在绝望中学会的第二条法则:永远给敌人一个已经得手的假象。
傍晚时分,他戴上斗笠,扮成掏粪工,推着粪车经过羊角灯胡同。他看见自己的租处门口,有两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步伐间距均匀,袖中有硬物凸起,是潜龙阁的暗桩。又看见对门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房东,正用一把新梳子梳头——那是八爷党的暗号,表示目标未归,继续监视。
墨苏推着粪车走过,恶臭熏得暗桩皱眉掩鼻。没人会多看一个掏粪工一眼,正如没人会多想一双臭气熏天的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他心中那个计划愈发清晰:既然太子复立是康熙的局,那自己就要成为这个局中最不可控的变数。既然各方都在利用他,那他就要让各方都以为,自己已被牢牢掌握。
他将《论语》塞进朝阳门内一家糕饼铺的第三笼屉下——那是粘杆处的情报投递点。然后他推着粪车,消失在京城两千条胡同组成的迷宫中。夜风送来远处酒楼的丝竹声,也送来更远处景阳宫的钟声。那是太子被废后第一次,宫中乐声未断,仿佛在暗示,废太子的戏,还没唱完。
墨苏在黑暗中笑了,笑容像淬毒的刀。他知道,从破译那封密信开始,自己不再是那个只想为父翻案的落魄书生。他是寒砚,一块在权力冰面上滑行的墨,要么磨出真相的浓墨,要么碎在冰层之下,成为无人知晓的污渍。而他,选择前者。
远处,更夫敲响三更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墨苏躲进另一处废弃窑洞,用稻草盖住身子。他怀中,还揣着从废宅中顺出的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二字。那是太子妃兄长的名字,也是他下一步棋的钥匙。明天,他要去会会这位内务府总管,看看所谓的复立交易,到底值几条人命。
而此刻,在紫禁城深处,康熙帝正批阅奏折,朱笔在一份密折上停留许久。那份密折来自潜龙阁,上面写着:代号寒砚者,已破译梅花密信,现藏永定门外,似有意接触凌普。老皇帝笑了笑,在折子上批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墨苏不知道,他的每一步,都在某个更宏大的棋局中。但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不再是棋子,而是那个敢于在棋盘上,用自己的血,重新画格的狂人。雨又下了起来,冲淡了窑洞里的血腥气,也冲淡了墨苏身上的粪臭味。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儿啊,这世道,书读得越多,越要懂得装糊涂。但有一种糊涂,叫大智若愚;还有一种,叫自作聪明。你要分清楚。
墨苏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爹,我分不清。但我记得您教过,墨分五色,干湿浓淡,皆在人控。如今儿子这方寒砚,就要为这世道,磨出一笔浓墨重彩。
天快亮了,雨停了。墨苏在窑洞壁上,用炭灰画了一朵梅花。花有五瓣,瓣瓣染血。那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每破译一封密信,每走一步险棋,都要在无人处,为自己刻下一道血痕。唯有如此,才能记得,自己还活着,还在为真相而斗。
而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危险。这是墨苏在第六十一章,用一整夜的寒冷与恐惧,换来的唯一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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