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墨苏渐渐摸清了作房的节奏。每日清晨,他跟着其他账房核对前一日的开支:抄写工的饭食费是 “五十文 / 人 / 日”,笔墨纸砚按 “经部三十两、史部二十五两、子部二十两、集部十八两” 的标准申领,润笔费则按编修的品级算,翰林院侍读级别的是 “二百两 / 篇”,普通编修是 “五十两 / 篇”。这些账目看似规整,却藏着猫腻。
入职第五日,墨苏核对 “置炭费” 时,发现一笔 “三百两” 的开支,批条上写着 “内院编修取暖用”。他心里犯嘀咕:内院拢共才十余个编修,就算每人一个炭盆,一日用炭也不过五斤,三百两能买上千斤炭,足够用一个冬天,怎么会月初就申领?他不动声色地记下日期和编号 —— 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初七,编号 “经字第三十七号”,又翻查前几个月的账目,发现每月都有一笔类似的 “置炭费”“养马费”“裱糊费”,金额都在二百两以上,且批条上的日期,都与官员密访作房的日子重合。
“刘大哥,” 墨苏装作不懂,请教刘账房,“这置炭费怎么每月都这么多?内院的炭用得这么快?”
刘账房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别问了,照记就是。这些都是‘特殊开支’,有鄂大人的批条,咱只管记账,别多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没瞧见?每次有这些账目,晚上就有戴顶戴的老爷们进内院,估摸着是给三爷送东西的,这些钱,不过是‘遮羞布’。”
墨苏心中了然 —— 这些所谓的 “特殊开支”,实则是三爷党收取贿金的幌子。官员们以 “资助编书” 的名义送钱,三爷党则以 “置炭费”“养马费” 的名义入账,既掩人耳目,又能名正言顺地收纳。他悄悄用指甲在账本的空白处做了个小记号,那是粘杆处的暗号,代表 “有可疑开支,需进一步查证”。
除了账目,墨苏也在暗中观察作房的核心人物。每日午后,鄂尔泰都会准时来巡院,他穿一身石青色补服,腰间挂着块翡翠佩,走路时脚步沉稳,目光扫过每个角落,连抄写工的坐姿都要管。他进内院时,必会先在藏版室门前的香炉里插三炷香,香是特制的,烟是淡蓝色的,插完后还会对着香炉作个揖,才推门进去 —— 墨苏注意到,每次插香的角度都一样,都是 “左一右二,呈三角”,这绝不是单纯的祈福,更像是开启某个机关的仪式。
主编陈梦雷则是另一副模样。他年过六旬,头发花白,总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儒衫,坐在内院的编纂室里,要么伏案改稿,要么与编修们争论。墨苏送经费批复条子时,曾见过他与鄂尔泰争执:“这《子部?农家类》的稿子,得按《齐民要术》的体例改,不能凭三爷的意思乱加批注!” 鄂尔泰却冷笑道:“陈大人,别忘了是谁给你饭吃。三爷要加,你就加,哪来那么多废话?” 陈梦雷气得发抖,却终究没再反驳 —— 墨苏看在眼里,明白这位 “两朝老臣” 不过是三爷党装点门面的工具,看似中立,实则身不由己。
最让墨苏在意的是佟老编修。佟世纶每日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总是一个人坐在内院西厢的校勘室里,戴着老花镜,逐字校对书稿。他话不多,却总在傍晚时分,独自进藏版室待上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会多一个蓝布包。墨苏曾在送账条时,听见两个老编修闲聊:“佟老昨夜又熬到子时,说是要把《编纂名录》庚字号卷校完。”“庚字号卷?那可是记江南盐道官员‘敬献’的,一个名字就是三万两雪花银,能不小心吗?”
这话像惊雷在墨苏耳边炸响 ——《编纂名录》果然分卷,且庚字号卷对应江南盐道,那其他卷想必对应不同地区、不同部门的官员。他越发确定,只要拿到完整的名录,就能彻底摸清三爷党的人脉网络。
一日傍晚,墨苏借 “核对备用账簿” 之名,留在经费司。待其他账房走后,他关上门,翻找桌下的木箱。箱子里堆着历年的备用账本,大多是泛黄的旧纸。他仔细翻查,忽然摸到一本封面异常厚重的账本,封面写着 “康熙四十四年经费总册”。他用手指敲了敲封面,声音发闷,不像是纸做的。
墨苏心跳加快,从袜筒里取出那把银刀,轻轻撬开封面的夹层 —— 里面竟藏着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他展开一看,是张作房的密道图!图上用红笔标注着:藏版室东墙下有块松动的青砖,按下后可开启暗门,暗门通向一条密道,直通东华门外的一口水井;密道内每隔十步有个烛台,点燃后能照亮道路。图的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 “佟” 字 —— 显然是佟老编修藏在这里的,为的是方便秘密移交名录。
墨苏迅速将密道图默记于心,原样封好账本,放回木箱。他走到窗边,望着渐暗的天色,内院的灯一盏盏亮起,藏版室的窗纸上映出鄂尔泰的身影 —— 他正在锁门,钥匙在手里转了两圈,才揣进怀里。墨苏明白,拿到名录的难度远超想象:鄂尔泰看管严密,佟老编修警惕性高,还有未知的潜龙阁眼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他没有退缩。指尖摩挲着砚台底部的暗格,那里藏着的密写药水,是他传递情报的希望;心口的铜牌和父亲的卷宗,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他知道,这场潜伏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三爷党的严防死守,还有来自暗处的刀光剑影。
酉时的梆子声响起,作房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墨苏锁上经费司的门,融入暮色中。街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映着他的影子,忽长忽短。他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绕到同福茶馆后门,在 “死信箱” 里放了一张纸条,用密写药水写着:“已摸清作房结构,名录分卷,藏版室有密道,需进一步探查。”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夜色渐浓,京城的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交锋,敲打着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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