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鸡鸣声像一把钝刀子,在黎明前的静谧中划开一道粗糙的口子。
陈景明蹲在院子角落,面前是一个熏黑的瓦盆。
他将一沓沓厚厚的、用橡皮筋捆好的复印件投入盆中,划亮一根火柴。
火苗“呼”地一下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纸页边缘。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是他用整个青春抄下的“非课本笔记”——高老师课堂上偶尔提及的课外延伸,从报纸上剪下的时事评论,甚至还有几篇他自己模仿着写的、关于麦田和星空的笨拙散文。
这些是他秘密的精神食粮,也是他对抗僵化教育的唯一武器。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年轻而疲惫的脸上,瞳孔里跳跃着将灭的字迹。
刘老师那句“要有自己的思想”的低语,王强在电话那头“等我盖楼”的豪言,李娟在小账本扉页写下的“不能输”三个字……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证据,都在这盆火焰里卷曲、焦黑,化为升腾的灰烬。
他不敢把这些带去省城。
他怕,怕在那个全新的、据说更严苛的环境里,这些东西会被翻出来,安上一个“思想有问题”的帽子;他更怕,怕自己走得太远,会忘了当初为何要出发。
火焰渐渐微弱,只剩下中心一点顽固的猩红。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忽然浮现出一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白色小字:
【焚书者,也曾是读书人。】
陈景明的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怔在原地,许久,才找来一根烧火棍,在滚烫的余烬里轻轻拨弄。
他没有去捡拾那些烧剩下的残片,而是将那支陪他熬过无数个夜晚、笔杆上被他自己刻下“别让世界定义你”的英雄牌钢笔,小心翼翼地埋进了灶台底下最深处的灰堆里。
那里冬暖夏凉,是老鼠都懒得光顾的角落。
同一片夜空下,李娟家的院子里也亮着灯。
她爹李长根蹬着那辆老掉牙的凤凰牌三轮车,满头大汗地拉来半车东西——一麻袋白面,一袋大米,还有一桶沉甸甸的菜籽油。
“娟儿,带上,城里啥都贵。”李长根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憨厚地笑。
李娟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熟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物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用力摇头,声音带着哭腔:“爹,我不带。城里人不吃这个,他们笑话我。”
李长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不懂女儿嘴里的“城里人”,他只知道闺女一个人在外,不能饿着。
沉默了许久,他没再坚持,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新华字典》,塞进李娟行李箱的夹层里。
“你妈……你妈临走前跟我说的,”他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谁,“她说,识字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会真迷路。”
李娟低下头,指尖抚过字典陈旧的封面。
那上面,还留着她小时候用铅笔记录的每一笔家庭开支,每一分钱的来去。
她忽然明白了,所谓的保送,从来不是一场轻松的逃离,而是背着身后这片贫瘠的土地,背着所有人的期望,去更远的地方继续负重前行。
她默默拿出手机,在那个名为“麦浪备份”的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音频文档,命名为“城市初声”。
她将手机放在窗台上,录下了村口传来的第一声鸡鸣,录下了风吹过院外麦穗的沙沙声,也录下了远处那棵老槐树在晨风里模糊的呜咽。
千里之外的深圳,王强正站在一栋三十层高楼未封顶的钢筋架上。
凌晨五点的风从伶仃的脚手架间呼啸而过,吹得他的安全帽带子“啪啪”作响。
他刚刚接到陈景明的电话,那头只说了一句:“我们快走了。”
就在半小时前,工头以“材料损耗超标”为由,又克扣了他们半个月的血汗钱。
王强攥着拳头,本已盘算好今晚要如何带着几个老乡去“讨个说法”。
可陈景明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的燥火。
他沉默了很久,挂掉电话,望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却与他无关的城市。
当晚,他破天荒地没有去大排档喝酒,而是趁着夜深人静,溜进了空无一人的项目部办公室。
他笨拙地打开那台落满灰尘的电脑,在搜索栏里,用一指禅敲下几个关键词:“建筑工程师 资格证”,“深圳 夜校 报名”,“初中 学历提升”。
屏幕的微光映在他那张被海风和水泥灰侵蚀得皴裂的脸上,眼神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专注。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把那些看起来有用的网页全部保存下来。
就在这时,远在千里之外正收拾行囊的陈景明,脑海中突然一阵轻微的波动。
他“看”到,王强的虚拟头像上,那个【被城市吞噬的建造者】标签正在缓缓褪去,一个全新的金色词条悄然浮现,像一道无声的回应:
【自学中的突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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