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段录音的结尾,必须加上一句格式统一的话:“我是黄土坬村的张桂兰,我今年六十二,我知道这封信是真的。”“我是黄土坬村的王二柱,我种了一辈子地,我知道这封信是真的。”
王强闻讯,立刻开着他那辆破面包车回来了。
他不知从哪搞来一批淘汰的楼宇广播喇叭,爬上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将喇叭伪装在茂密的枝叶间。
第二天一早,当村民们下地时,老槐树里竟传出了声音。
“北京大学,李娟来信……”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那是村里最年长的三奶奶的声音。
紧接着,是另一个汉子的声音:“景明,景芳的病不能再拖……”
一个接一个,上百个村民的声音汇成一条河流,在田野上空回荡。
这不再是陈景明一个人的呼喊,而是整个村庄的见证。
消息像长了脚,邻村甚至有人专门骑着摩托车跑来,就为了站在老槐树下听那段“故事”。
马德贵气急败坏,派人半夜剪断了电线。
可第二天,村民们就用一口闲置的铜锅当成信号反射罩,重新把喇叭架了起来,声音传得更远了。
第三天傍晚,广播再次响起时,小刘连滚带爬地冲进人群,指着改装过的收音机大喊:“狗剩哥!串频了!刚才信号里有杂音,有个女声在喊你的名字!”
所有人瞬间屏息。
陈景明让人把音量调到最大,在一片电流的“刺啦”声中,一个微弱、断续却无比坚决的女声碎片顽强地挤了进来:“……药……已托人带出……走……灰狗线路……”
灰狗线路!
陈景明浑身一震。
这是他们小时候跟那个神秘的孙建国玩“间谍游戏”时发明的黑话,指的是绕开所有正规车站、邮局,只靠长途货车司机和沿途小卖部接力传递消息或物品的地下运输网。
他立刻作出部署:“王强!发动你所有的装修队朋友,去国道沿线的服务区和加油站,找所有跑长途的老司机,问有没有一个穿蓝色夹克的女乘客,带着一个白色的保温箱!”
同时,他让周晓芸在一张大纸上绘制“信息流通图”,将县城、国道、所有可能的诊所、货运站、加油站全部标注出来。
当周晓芸用红线,颤抖着连接起“县城第三诊所”、“环山路货运站”和“城东加油站”三个地点时,陈景明脑中那片死寂的黑暗,竟再次有金线一闪而过!
这一次,金线没有炸开,而是精准地连接了图上的三个光点,如同夜空中一组全新的星宿。
他伸出手,摸索着触摸图纸上那三个被圈出的位置。
瞬间,一个熟悉的、冰冷的标签系统界面悄然重启。
马德贵的头像在他“眼”前浮现,头顶的标签依然是【囚徒看守】,但四个字的边缘,已经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三天后,一辆尘土飞扬的破旧大巴在晚霞中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墨镜、打扮时髦的女孩跳了下来,她径直走到陈景明面前,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略带疲惫却英气的脸。
是李娟的室友,林妍。
她将一个用冰袋和毛巾层层包裹的药瓶塞进陈景明手里,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
周晓芸凑过来,借着夕阳的余光念道:“别丢了抬头看天的习惯。”
村民们自发地围拢过来,沉默地站成两排,形成一道人墙,护送着陈景明回家。
当晚,陈景明守在妹妹陈景芳的床前,将最新录制的一期“百人共读”广播,通过那台小小的录音机播放出来。
背景音里,他加入了孩子们在麦田里唱的那首被他们自己改编了歌词的《国际歌》。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歌声稚嫩,却带着刺破黑暗的力量。
妹妹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陈景明闭上眼,在黑暗中,他清晰地看见了未来的一个深夜:陆家嘴摩天大楼的落地窗前,一个西装革履的自己,正疲惫地将一份命名为《原件计划·第一号文件》的音频,上传到一个匿名的网络论坛。
他猛地睁开眼。
世界依旧漆黑,但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了几只萤火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无数微弱,却永不肯熄灭的信号灯。
这份短暂的、由无数善意与抗争换来的安宁,脆弱得像麦田上空的一层薄霜。
就在陈景明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隔壁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声。
是盲婆婆的院子。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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