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喧嚣像是要把陆家嘴的玻璃幕墙震碎,但陈景明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握着滚烫的手机,像握着一把从故乡田埂上新挖出来的泥土。
他挂断王强的电话,城市的风声、车流声、远处外滩的钟声,一切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不再是那个被风吹往陌生田野的稻草人,他成了风本身。
全市推广前的最后七十二小时,项目组进入了最高强度的战备状态。
气氛紧张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只等林总监一声令下,名为“智慧社区”的利箭就要射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箭在弦上,靶子却消失了。
“见鬼了!”大牛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
他那张常年被屏幕蓝光映照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指着巨大的数据监控墙,那上面本应是红点闪烁、警报频发的“高危地图”,此刻却是一片祥和的绿色。
数百个原本根据模型会被标记为“高危游荡人员”的拾荒者、衣衫褴褛的环卫工、步履蹒跚的残疾老人,此刻都被系统温柔地标识为“低风险通行”。
数据流平稳得像一条被驯服的河流。
在系统眼中,这座城市的褶皱仿佛一夜之间被熨平了。
“这……这是统计学上的奇迹!”大牛喃喃自语,随即又振奋起来,“我知道了!是深度学习!我们的模型在经过这几周海量真实数据的投喂后,终于学会了分辨真正的善意与恶意!它进化了!”
整个技术组都沉浸在一种“AI之神降临”的狂热喜悦中,只有沈薇,像一尊立在沸腾人群中的冰雕。
她的直觉告诉她,机器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得仁慈。
逻辑的齿轮不会自己长出人心。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办公室,锁上门。
绕过所有常规审查程序,她直接用最高权限调取了代码库的底层编译日志。
一个小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一行被标记为“冗余”的代码注释上。
那行注释的签名,赫然是:陈景明。
`// 例外规则:若(贫困指数 0.7 且 年龄 60),风险系数 = 0.1`
一行被双斜杠标记、本应被编译器彻底无视的注释。
然而,某个特定版本的编译器存在一个鲜为人知的BUG,在极限优化模式下,它会错误地将这种格式的注释解析为一条低优先级的条件分支。
它像一个潜伏在系统神经网络深处的幽灵,当系统高速运转、处理海量并发数据时,这个幽灵就会苏醒,以一种近乎无法追踪的方式,批量修改着风险判定的结果。
“谁写的这种鬼代码?”大牛在外面惊呼,他们终于也发现了问题。
沈薇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她没有理会外面的骚动,猛地推开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急促的战鼓,直冲到陈景明的工位前。
“是你做的。”这不是疑问,是宣判。
办公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
陈景明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迎向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坦然承认:“我加了一个例外规则。”
沈薇怒极反笑,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空气:“例外规则?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你凭什么替系统做决定?你以为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后门,就能改变现实的残酷?”
“我改变不了现实。”陈景明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只是不想让一台冰冷的机器,提前宣判他们的死刑。”
话音未落,陈景明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
他的“标签系统”在与沈薇激烈的情绪对撞中,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
沈薇头顶上那些分裂、重叠的文字——“怕”、“信”、“藏”——像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瞬间崩解、沸腾,随即又在剧烈的白光中重组。
所有关于童年创伤、投射性防御、权力补偿机制的分析词条,最终凝固成一行崭新的、散发着微光的标签:
“需要被看见,而非被控制。”
陈景明心中一震。
他第一次不是窥见,而是看懂了那座冰山下的灵魂。
她不是恶,她只是一个用尽全力想控制一切,来避免再次被伤害的小女孩。
“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对峙。
林总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他没有看陈景明,也没有看沈薇,只是平静地对所有人说:“半小时后,全体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一场针对陈景明的批判大会。
林总监却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他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两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图。
“左边,是‘例外规则’启用前一周,阳光里社区的数据。治安警报1127次,其中98%为误报。业主投诉‘可疑人员’158次。社区内部纠纷76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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