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旧仓基的夜晚,带着一股新翻泥土和陈年麦秸混合的气息。
这股风无形无质,却吹开了麦田学校临时礼堂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礼堂里没有鲜花和红毯,只有一排排从村里各家凑来的长条板凳,坐满了面带倦容和狐疑的城里人。
他们是被“以房换耕”那篇帖子吸引来的第一批“访客”,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藏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都市梦。
陈景明站在简陋的讲台上,背后是投在白墙上的巨大投影。
他没有说欢迎,也没有画大饼。他只是沉默地按下了播放键。
墙壁上,一张中国地图缓缓浮现,随即,无数细密的红色光点从上海、深圳、北京等超级都市的核心区亮起,像一片片无法愈合的皮疹。
“这是我过去三个月,通过‘声音塔’收集到的,超过五万条梦境关键词生成的《归途热力图》。”陈景明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在深夜梦见故乡田野的都市灵魂。”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陈景明没有理会,切换了画面。
一段手机拍摄的粗糙视频开始播放:黑暗的育苗棚里,一颗干瘪的麦种,在温水的浸泡下,顶端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一株比发丝还纤细的嫩绿,顽强地、缓慢地破壳而出。
“这是‘金穗公社’1996年留下的最后一批麦种,在地下沉睡了二十七年后,于昨天凌晨三点,重新发芽。”
全场死寂。
那抹微弱的绿,仿佛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每个人心头那层由焦虑和疲惫结成的硬痂。
“我曾经也和你们一样,”陈景明终于开始讲述,“我梦见自己被困在永不停止的地铁里,窗外掠过的不是站台,而是我童年在麦田里奔跑的画面。我以为是自己疯了,是中年危机的并发症。”
他指了指那张热力图,“后来我发现,我们这一代人,都得了一种病。我们用半生时间逃离麦田,却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集体患上了‘麦田失忆症’。身体留在了城市,灵魂却在每晚准时返回故乡。”
他讲了那座会收集城市底噪的“声音塔”,讲了王强如何从废墟下挖出那批种子,讲了自己如何通过“共感”,在那捧来自三十年前的尘土里,“听”到了千百个农民弯腰割麦的喘息声。
最后,他关掉了所有画面,只留下漆黑的墙壁。
然后,他播放了那段被他命名为《隧道之歌》的音频。
那是从数万段地铁通勤录音中提取、过滤、叠加而成的声音。
没有旋律,没有歌词。
只有列车驶过隧道时沉闷的轰鸣,报站女声冰冷的提示,人群中压抑的咳嗽,公文包拉链的摩擦声,以及在这些噪音的间隙里,无数个被无意识记录下来的、微弱的叹息。
那叹息,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礼堂。
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压抑的抽泣声。
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那是他们每天都在制造、却从未真正听见的,属于自己的悲鸣。
寂静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得体套装的女人颤抖着站了起来。
她是一家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在场的许多人都认得她。
“我……”她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我连续五年,每个星期都会梦到我妈站在村口喊我的乳名。我以为是我太想她了,可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她摘下眼镜,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陈总,我想搬回来。就算……就算什么都不干,只能给你们守仓库,也行。”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我也想回来!”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是那十二个首批意向登记者之一,“我儿子在城市学校的综合测评是F档,他说他讨厌城市,因为城市的星星是假的。我想让他看看,真的星星是什么样。”
“还有我!”
“算我一个!”
第二个,第三个……一个又一个疲惫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城市中产的体面伪装。
他们不是在选择一种田园生活,而是在为自己那颗濒临衰竭的心,寻找一剂解药。
最终,投影屏幕再次亮起,上面显示着一份简易的落户协议。
当场,四十七户家庭,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景明看着台下那些通红的眼眶,关掉了投影。
礼堂里恢复了昏黄的灯光,他轻声说了一句:
“欢迎回家。你们不是回来种地的,是回来让这片土地,重新长出人来。”
就在这场精神上的“归途大会”撼动人心之时,李娟正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打一场现实的“土地攻坚战”。
她将那份签满了名字的落户协议复印件,和“以房换耕”计划引发的巨大网络反响,摆在了镇党委书记的面前。
“书记,人心是最大的资源。现在,资源已经倒流回来了。”李娟的语气冷静而坚定,“我们需要土地,不是耕地,而是能让他们安家的集体建设用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麦浪翻滚三十年请大家收藏:(m.x33yq.org)麦浪翻滚三十年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