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门在夜里像一只半合的眼,油灯的黄光从眼睑缝里泄出一线。里面很亮,亮得带着热,亮得把木屑的香和铜味混在一起,像一锅熬得久的汤。案上铺着厚厚一叠莎草纸,边角起毛,墨迹半干不干。石梁上挂着几支油灯,灯芯被修得很细,火焰小而稳。墙边的木架上摆着锤、锉、尺、线,样样齐整。门外的风被夜压低了声,一进屋就被热压住。
我坐在案边。袖口里藏着微凉。手腕上,蛇环的光时隐时现,像在睡,又像在睁眼。我略微抬头。卡恩的影子先落在门槛上,背后的刀柄在火下亮了一秒。他把影轻轻往边上一挪,让出路。普塔赫摩斯在他身后,抱着一卷厚得要掉下来的莎草纸,芦苇笔夹在耳后。他走进来时没有先行礼,他只在门口一沉肩,像把院外所有风都甩在门外,脚步很快,像被谁在背后推了一把。
“神女殿下。”
他在我案前跪坐,姿势稳。他呼吸却不稳。他把纸卷放好,手指拢纸边,像怕它散。他抬眼看我,眼里亮得很。
“恕臣冒昧。在您……即将回归神域之际,臣斗胆请教几个困扰埃及千年之久的难题。”
我点头。我把手指按在案面上,收住蛇环一点不安的热。我把声音从胸口提出来,放轻,却让它走得直。
“普塔赫摩斯大人请讲。我能留下的,皆为埃及之福。”
他不再寒暄。他把卷一把摊开,露出一幅巨大的地图,线条密,很认真。尼罗河在图上像一条盘着的青蛇,蛇身处处有记号。普塔赫摩斯用笔尖点在几个弯曲处。
“水患。每年尼罗河泛滥,虽带来沃土,却也常决堤毁田。神女可有御水之策。”
我吸口气,往前挪了挪,手指探过地图的边。他把墨砚往我手边推了一寸。我把芦苇笔拿到指端,笔尾轻晃。我笑了一下。
“要聊治水,得先有数。河水不是凭心情涨,是有秩序的涨。你们有尼罗水尺,我看过它在庙里刻的刻度,可刻度要往岸上延。”
普塔赫摩斯立刻点头,抓笔。他的手很快,像是把我的每一个词都要从空里抓住。
“河道弯曲处可修堤坝,引入支流,在低洼处开凿湖泊蓄洪。”
我用笔在地图上勾出几个弧。弧很小,细细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蓄水用的是湖,不是随便挖的坑。坑会漏。要在地势最低处,地层坚实处凿湖,湖与主河之间做闸。”
“闸。”
普塔赫摩斯低声重复。他的眼里闪了一下。他把“闸”写大了一点。他抬头。
“闸如何制。”
“木,石,铜都能用。你让工坊选上好木,做横梁,下置石座,横梁两端用铜包。闸板要密,缝里塞麻和沥青,防漏。闸要有刻度,开几分,水就走几分。闸上要立小塔,塔里有人昼夜守,记水位,报数。”
我把笔在案上轻点了两下。我手腕的光闪了一闪,我把手略偏了偏,让光落在袖里。
“关键在测。每一个支流的流量要在丰、水、枯三时测。要有一套数。工坊要制一套统一的尺,你们祭室的水尺要和工部的地尺合。测量没合,图纸会空。要先数,再图,再工。”
“数,图,工。”
普塔赫摩斯低声,他把这三个字并在一起,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像要把它固定。我看他写字,觉得好看。我笑了一下,低低的。
“你把蓄洪湖当作大的水瓷。旱季就放,丰季就塞,闸上放标,湖里留余。洪时做分洪,把水引到田外,让水走湖,把河心托住。堤要修,可堤不是只修在河边。堤里要有水程。河上要有分洪渠,渠要宽,渠边要种。树根抓土,叶子遮地。”
普塔赫摩斯像被点了一下,他猛地抬眼。
“种什么。”
“能活的就种。”我笑,“树是手,抓住水的手。选根深的,梢密的。你们的榕,你们的槐,以及草。草别看不起,草保土。你们工部要养一队树匠,专管渠边之木。”
卡恩在后面站着。他不说话。他的眼在我们手之间滑。他很少在工坊里听这类话。他是刀。他却在刀之余听了小半。他忽然低低问了一句。
“闸,守夜,要几人。”
普塔赫摩斯侧头看了他。卡恩用手指按在门框上,按得很轻。他的声很低,不想打乱我们。
“每座塔要三人轮。夜里两人,一人巡。巡要走,不能坐。闸下要有灯,灯要油新。报水的人要会数,要会写,要会看云。你们要开水课。”
“水课。”
普塔赫摩斯笑了一下。他用笔在纸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灯,旁边写“夜灯”。
“旱季灌溉,丰季泄洪。你说要精测。”
他抬头。
“尼罗有一处突涨,如何先知。”
“看星。看风。看色。看气。”
我一一说。
“星告诉你时,风告诉你向,色告诉你泥,气味告诉你远近。你让祭室与工部连报。庙里看星,工部看水。两边的报要在一张板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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