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环保厅的走廊铺着暗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林辰握着那份补充了居民健康数据的规划书,站在副厅长办公室门口,第三次抬手敲门时,指节的皮肤已经泛白。
“进。”里面传来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副厅长正对着电脑屏幕敲字,办公桌上的水晶奖杯反射着冷光——那是“全省环保先进个人”的奖杯,底座刻着去年的日期。林辰把规划书递过去,对方扫了眼封面,没接,只是往门口的方向瞥了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关上门。”
门“咔哒”合上的瞬间,副厅长突然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你这规划,是嫌马书记的火不够旺?”文件是钢铁厂给省委党校的捐款回执,金额那栏填着“200万元”,用途写着“图书馆建设”,落款日期就在上周。
“上周三的党组会,马书记刚说过‘生态建设不能影响工业发展’,你这时候捅出搬迁污染企业的方案,不是明着跟他唱反调?”副厅长的手指在“200万”上点了点,“这笔钱一捐,钢铁厂直接挂上了‘重点保护企业’的牌子,环保厅都得让三分。你觉得你的规划能比这牌子硬?”
林辰的目光落在奖杯旁边的相框上,照片里的副厅长穿着志愿者马甲,在河边捡拾垃圾,笑得一脸真诚。“李厅长当年在镜州做环保督查时,说过‘污染企业的保护伞,迟早会被捅破’。”他想起五年前的新闻报道,那时候的李副厅长还是个刚正不阿的处长,因为严查小造纸厂被威胁过,却硬是顶着压力关了十七家。
副厅长的脸僵了僵,抓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此一时彼一时。”他从文件柜里抽出一沓纸,塞给林辰,“这是钢铁厂近三年的‘达标’环评报告,你自己看吧。”
林辰翻开最上面那份,检测日期标注着“2012年6月15日”,旁边用小字写着“雨天”。他心里猛地一沉——雨天的污染物会被雨水稀释,检测数据自然“达标”。连续三份报告,检测日期全是雨天,像串精心编排的谎言。
“这些报告,环保厅都存档了?”林辰的声音发紧。
副厅长没回答,只是拉开窗帘一角,指着对面的省委大楼:“15楼西头那间办公室,马书记的。每天早上八点,马志强的车都会停在楼下,送点‘镜州特产’。”他转过身,突然压低声音,“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你好自为之,别把自己搭进去。”
林辰走出环保厅时,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给省发改委的老同学赵鹏打了个电话,对方在那头沉默了几秒,说:“你到单位门口的消防通道等我,别进大楼。”
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弥漫着股铁锈味,灯泡忽明忽暗。赵鹏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额头上全是汗。“你疯了?”他把信封塞给林辰,“敢在这时候动马文涛的人?”
信封里是份内部文件,标注着“机密”——镜州钢铁厂的税收数据,其中“环保设备采购”一项每年都有五千万支出,可林辰在厂里调研时,根本没见过新设备。
“这些钱去哪了,你我都清楚。”赵鹏的声音发颤,“上周发改委的周主任跟我们打招呼,说‘镜州的项目要多照顾’。谁都知道周主任是马书记的人。”他指着楼梯扶手上磨掉漆的地方,那里露出银白色的金属,“这扶手,每天多少人摸过?想往上爬的,想自保的,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林辰想起老工业区那些等着搬迁的居民,他们的手常年在油污和粉尘里浸泡,粗糙得像砂纸,却从来摸不到这样的“门路”。“就没人敢说句实话?”
“实话?”赵鹏嗤笑一声,“前两年省纪委的王书记想查马文涛,结果怎么样?被调去政协了。”他看了眼手表,“我得回去了,让人看见不好。”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回头,“生态新城的规划,别报太大希望。马文涛在省里的根基太深,你撼不动。”
林辰坐在回镜州的火车上,窗外的田野渐渐模糊。他把那份“雨天环评报告”撕成碎片,折了只纸船,放进喝剩的茶杯里。纸船慢慢下沉,纸屑在水面散开,像个正在沉没的世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视频。女儿举着幅画,上面画着个绿色的城堡,说:“爸爸,老师说这叫生态新城,我能住进去吗?”林辰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挂了视频,他翻开赵鹏给的税收文件,在“环保设备采购”那页折了个角。指尖划过“五千万”的数字,突然想起张副局长说的“政绩”——在某些人眼里,百姓的健康,或许真的不如这串数字值钱。
火车进隧道时,车厢里一片漆黑。林辰的手机突然亮了,是赵鹏发来的微信:“马文涛的秘书小王在查你最近的行踪,问了环保厅和发改委的人。你小心点,他们可能要动你了。”
隧道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股寒意。林辰把手机揣进怀里,胸口的位置,还放着那份居民联名信,纸张被体温焐得温热。
火车驶出隧道,阳光猛地涌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林辰望着窗外掠过的村庄,屋顶上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像幅干净的水墨画。他突然想起副厅长那句“别把自己搭进去”,可如果连他都退缩了,那些在毒雾里挣扎的人,还有谁能指望?
他拿出笔,在税收文件的空白处写下:“环保设备采购款流向——待查”。字迹透过纸页,印在下面的环评报告上,盖住了那个刺眼的“雨天”字样。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个地址:“镜州市第三医院住院部8楼,张建国(老张)病危。”
林辰的心猛地一揪。他立刻给秘书打电话:“通知司机,火车到站后直接去第三医院,规划汇报会推迟。”
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觉得那列火车就像此刻的自己,明知前路有障碍,却只能往前冲。马文涛的秘书在查他又怎样?那些被压下的报告、被篡改的数据,总有见光的一天。
至少,他得让老张看到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
火车广播里传来报站声,镜州快到了。林辰把那份税收文件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指尖摸到联名信上粗糙的纸边,像摸到了无数双期待的手。
这场仗,他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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