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建局办公室的空调坏了三天，闷热的空气里飘着股打印机墨粉的味道。林辰站在文件柜前，指尖划过第三层那摞文件——他上周亲笔签字的生态新城土地审批表，此刻正被压在最底下，边角露出的“生态公园”规划图上，沾着块深褐色的咖啡渍，像块丑陋的疤。
“林市长，这……这是张局交代的。”办事员小李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胸前的工牌，金属链子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他说要先保障‘重点民生项目’，就是滨江花园的学校配套，您的批文……得等一等。”
林辰抽出审批表，纸张边缘被咖啡渍浸得发皱。规划图上的湿地保护区被圈出来，旁边标注的“鸟类栖息地”几个字，正被污渍慢慢吞噬。他想起昨天去见新上任的市委常委、住建局局长张鹏时，对方办公室里堆成山的地产项目资料——最上面那本，正是周志国侄子公司的“滨江花园二期”规划图，封面上的烫金大字在日光灯下晃眼。
“林市长年轻有为啊。”张鹏握着他的手时，掌心的汗黏腻得像块湿抹布，笑容却僵在脸上，没到眼底，“早就听说您力推生态新城，魄力不小。不过……”他话锋一转，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我看了下土地审批手续，有些材料不全，按规矩得先压一压。”
“哪些材料不全？”林辰记得所有文件都按省厅要求准备了，连测绘图的比例尺都反复核对过三次。
张鹏没回答，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滨江花园的规划图：“周市长的侄子这个项目，倒是手续齐全，还能带动两百多个就业岗位。老百姓嘛，最关心的还是房价涨不涨，孩子能不能就近上学，您说对不对？”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林辰的指节在文件上捏出白痕。他想起老工业区那些连排铅药都快断供的家庭，想起社区医院走廊里加床的肝硬化病人——在张鹏眼里，这些居然比不上“房价”和“就业岗位”？
干部会的会议室里，冷气开得足，林辰却觉得后背发燥。张鹏坐在他对面，刚泡的茶冒着热气，玻璃杯上印着圈淡淡的口红印。“说到民生工程，”他突然放下茶杯，茶水滴在会议记录本上，晕开个浅黄的点，“我听说生态新城前期调研就花了三百万？恕我直言，这钱怕是白花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有人端起茶杯假装喝水，有人低头在笔记本上画圈，只有周志国立刻接话：“张常委说得对！老百姓更关心菜价涨没涨，工资发没发，搞那些花花草草的生态项目，远不如建几个楼盘实在！”
“建楼盘能解决孩子铅中毒吗？”林辰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块冰投入滚水。他看着张鹏，目光里的寒意几乎能把茶水冻住，“滨江花园占用的是湿地缓冲区，按《环境保护法》，那里根本不允许开发。至于那三百万调研费，每一分都花在土壤采样和健康监测上，报告在档案室，张常委要是想看，我现在就派人取来。”
张鹏的脸僵了下，随即又挂上笑：“林市长别激动嘛，我只是建议。毕竟周市长侄子的项目能带动就业，这才是眼下最实在的民生，您说是不是？”他朝周志国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点头如捣蒜。
林辰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生态新城规划图。图上的儿童活动区被他用红笔标了个五角星，那里原本计划建座无铅游乐场，现在看来，怕是要变成张鹏嘴里“实在的”楼盘了。
散会后，林辰被张鹏堵在走廊。对方拍着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像在试探什么：“林市长，晚上一起吃个饭？我约了几个地产界的朋友，聊聊生态新城的商业开发，说不定能拉点投资。”
“不了，晚上要去社区医院看病人。”林辰侧身避开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审批表上咖啡渍的黏腻感。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人突然朝他使了个眼色。林辰认出那是张鹏的秘书小郑，上次送文件时见过，说话总是低着头，像怕被人看穿心思。
走到楼梯口时，小郑突然快步跟上来，把张纸条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张局今晚……镜湖酒店302房……和马书记的女婿吃饭……”说完转身就跑，西装下摆扫过楼梯扶手，带起片灰尘。
林辰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慌乱中写的。镜湖酒店302房——他想起马文涛的女婿王浩，那个在省城开建筑公司的商人，上个月刚中标邻市的快速路项目。
晚风吹过老工业区的巷子，带着股淡淡的煤烟味。林辰站在社区医院门口，看见老张正扶着个肝硬化病人慢慢走出来，老人的脸蜡黄得像张纸，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气。“林市长！”老张朝他挥手，手里举着张检测报告，“我孙女的铅含量又降了！医生说再吃一个月药就能停药了！”
林辰接过报告，上面的数字被红笔圈着，比上次低了不少。他突然想起张鹏办公室里那本滨江花园规划图，想起干部会上那些低头喝水的人，想起小郑塞给他的那张纸条——原来所谓的“民生”，在有些人眼里，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筹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高明发来的短信：“档案室的监控确实被动过手脚，2005年的录像带不见了。”
林辰抬头望向镜湖酒店的方向，那里的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烁，像只贪婪的眼睛。他握紧手里的纸条，纸角的毛刺扎进掌心——这或许就是撕开黑幕的又一道口子，哪怕前面是更深的黑暗，他也必须走下去。
就像老张扶着的那个老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从未停下。
喜欢清澈的抵抗请大家收藏：(m.x33yq.org)清澈的抵抗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