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俊的智慧,正在前沿观察所那张小小的地图上,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时,在几公里外的后方炮兵阵地上,另一场同样激烈、却更加原始的战斗,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场战斗,没有精密的计算,没有高深的战术。它只关乎火焰、蒸汽,和一颗滚烫的、急欲证明自己的心。
战斗的主角,是王卫国。
他的武器,不是那重达几十公斤的130毫米榴弹,而是一袋袋沉甸甸的、雪白的面粉;他的阵地,不在山顶的观察口,而在九连炮兵阵地后方,一个临时挖出来的、半地下的灶膛前。这里,是他用血书换来的战场。
“快!水开了!老李头,你他娘的别揉了,再揉就成面疙瘩了!下肉包子!”
炊事班长老钱,那个平日里笑起来像弥勒佛的胖子,此刻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喊哑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挥舞着手里那把能当船桨使的大铁勺,在几个巨大的蒸笼之间来回奔波,满是横肉的脸上,被灶膛里熊熊的火光映得一片赤红,豆大的汗珠混着黑色的锅灰,在他那张焦急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整个炊事班,都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乱成了一锅粥,却又乱中有序。
和面的“哐哐”声,砧板上的“嚓嚓”声,还有老钱那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属于火头军的、狂野的战地交响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火药气息。敌人的炮弹,虽然没有直接命中这片隐蔽的炮兵阵地,但那持续不断的、地动山摇般的剧烈爆炸,还是让脚下的大地,如同筛糠般不停地颤抖。每一声爆炸,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焦灼感。
前线124高地正在挨炸的消息,像一道道催命符,通过通讯兵断断续续的步话机,一字一句地,传到了后方每一个角落。
“……三排……三排几乎被打光了!请求炮火支援!重复!请求炮火支援!”
“卫生员!卫生员都死哪儿去了?!我这里有重伤员!肠子……肠子都出来了……”
通讯兵那带着哭腔的嘶吼,通过电流的传递,变得有些失真,却更增添了几分地狱般的惨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地扎在炊事班这群汉子的心上。他们是兵,手里握着的却不是枪,不是炮。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兄弟们在前线的惨叫和哀嚎,却只能在这后方,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比自己挨上一颗炮弹,还他娘的难受!
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饭做好!让那些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兄弟们,能第一时间,吃上一口热的,喝上一口烫的!用食物的热量,去驱散他们身体里的寒冷,去慰藉他们那颗被恐惧和死亡反复蹂躏的心。
这是他们火头军的“冲锋”,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关系到生死的冲锋。
“王卫国!你个狗日的,杵那儿当门神呢?劈柴啊!没看见火要灭了吗!”
老钱一回头,看见王卫国像根木桩子一样,手里拎着把锃亮的板斧,却一动不动地站在柴火堆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沿阵地的方向,那眼神里,是血一样的红。老钱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抬脚就踹在了王卫国的屁股上。
王卫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猛地回过神来,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焦躁,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班长……”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卡了一块砂纸,“俺……俺听着那炮弹响,心里……心里堵得慌!跟塞了团破棉花似的!俺的兄弟……方俊他……他就在最前面!俺……”
他“俺”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那颗简单的、一根筋的脑袋,已经被前线的炮火声,搅成了一团浆糊。他只觉得,每一声爆炸,都像是炸在他自己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方俊那单薄的身影,就在那片火海里,摇摇欲坠。
“你什么你!”老钱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斧子,用那沾满面粉和油污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王卫国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横飞。
“你兄弟在前面拼命,你他娘的就想在这儿当孬种,光站着心疼?我告诉你,王卫国!你当初是怎么跟老子说的?你说你要上战场!你现在就在战场上!你给老子把眼睛睁大了,看清楚了!”
老钱指着那一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指着那些正在被揉捏成形的雪白面团,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咱们炊事班,也是战斗单位!前线的炮弹,是杀敌的!咱们锅里的肉包子,是救命的!你懂不懂!战场上,一颗子弹能杀一个敌人,一个肉包子,就能救一个兄弟!少一个肉包子,就可能饿倒一个咱们自己的兵!饿倒一个,他就可能扛不住,丢一个阵地!你给老子说说,哪个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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