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一天后,第三天,天还没亮透,窑洞外就响起了李大栓那破锣似的嗓门。
“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该干活了!”
方俊是被活活冻醒的。陕北的冬夜,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土炕冰凉,被子又薄,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踏实。窑洞里,其他人也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一个个顶着鸡窝头,打着哈欠,脸上都挂着一层熬夜和水土不服带来的灰败。
早饭,还是那黑乎乎的高粱面窝头,配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赵磊捏着窝头,愁眉苦脸地对大家说:“哥几个,姐几个,我昨儿晚上做梦了,梦见我在王府井吃烤鸭,那鸭皮,啧啧,又香又脆……”
他话没说完,林婉秋的眼圈又红了。
“吃!有得吃就不错了!”高大鹏瞪了赵磊一眼,拿起一个窝头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咬的不是窝头,而是命运。
方俊没说话,默默地把窝头泡在稀粥里,等它软了一点,再囫囵吞下去。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可总比空着强。
吃完早饭,李大栓把所有社员和知青都集合到了村口的打谷场上。冬闲时节,主要任务就是修水利,平整土地。今天的活儿,是在村西头那片干涸的河道上,挖一条引水渠。
李大栓给知青们分发工具,铁锹、镐头、扁担、箩筐,这些东西方俊在书里见过,在电影里也见过,可亲手拿到,才发现每一件都那么沉,那么冰冷。
“男的,挖土,挑土!女的,砸土坷垃,平整渠底!”李大栓简单粗暴地分了工,然后指着不远处已经挖开的一段土渠,“就照着那个样子挖!天黑之前,必须往前推进二十丈!谁要是偷懒耍滑,今天就没工分!”
社员们早就习惯了,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下了河道,一个个生龙活虎,号子声此起彼伏。
知青们则显得手足无措。方俊分到了一把镐头,那镐头比他想象的重多了。他学着旁边老乡的样子,抡圆了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儿,一镐头砸下去。
“哐”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镐头尖却只在冻得邦邦硬的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白点。
“嘿,瞧瞧,城里来的先生,这是给咱黄土地挠痒痒呢!”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方俊扭头一看,正是那个王二狗。王二狗和他几个跟班,正半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他手里的镐头,在他手上像是活了一样,一抬一落,节奏分明,每一镐下去,都能带起一大块泥土。
王二狗旁边的一个青年,外号叫“瘦猴”,也跟着起哄:“狗哥,你可别这么说。人家是拿笔杆子的手,哪能干咱们这粗活?”
“笔杆子个屁!”王二狗啐了一口唾沫,“我看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几个地痞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方俊的自尊心上。从前在上海,他可是学校里公认的才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
脸上一阵发烧,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气。可越是用蛮力,就越是不得要领。没一会儿,手心就被粗糙的镐头柄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钻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再看其他知青,也都差不多。赵磊还好点,在城里爱运动,有点力气。高大鹏是东北人,体格壮,也能勉强跟上。最惨的就是方俊这种文弱书生,完全成了笑柄。
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
李秀莲挎着一个大篮子,提着个大茶壶,来地里送水送饭了。今天的午饭,是送到地头吃的,还是窝头,配了点咸菜疙瘩。
“歇会儿!都过来喝口水,吃饭!”李秀莲清脆的嗓门,对知青们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大家纷纷扔下工具,围了过去。方俊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两条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他走到渠边,一屁股坐下来,摊开双手一看,两个掌心,已经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有的甚至已经破了,血和泥混在一起,钻心地疼。
“哟,你这是咋了?这就挂彩了?”王二狗端着个大碗,蹲在方俊面前,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热水,一边拿眼角瞟着他的手,嘴角的嘲讽不加掩饰,“这细皮嫩肉的,可别给弄坏了。要不,跟大队长说说,让你去女娃那边砸土坷垃去?”
“你!”方俊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刚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人家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干不了。在这片只认汗水和力气的土地上,所有的诗词歌赋,所有的理论文章,都变得一钱不值。
李秀莲端着一碗热水走了过来,递到方俊面前。
“喝口水吧,看你嘴唇都干裂了。”她的声音,不像在地头喊号子时那么冲,带了点柔和。
“谢谢。”方俊低着头,接过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觉得丢人。
李秀莲的目光,落在了他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没说什么,转身又去给别人分饭了。可那一个瞬间的眼神,却让方俊心里五味杂陈。是同情?还是……和王二狗一样的鄙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请大家收藏:(m.x33yq.org)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