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孙海平的办公室,方俊感觉自己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走廊里的光线明明很亮,可他眼前却是一片灰暗。刚才还觉得无比亲切的办公楼,此刻变得像一座冰冷的监狱,每一扇门后面,都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审视他,嘲笑他。
“停职反省”、“调查组”……这两个词,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他回到宣传科,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不对了。虽然刘建国和马驰都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忙手里的活,但那刻意回避的眼神,和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尴尬,都说明了一切。
机关里没有秘密,孙海平找他谈话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早就传遍了。
“科长,孙主任让我……”方俊想向刘建国解释,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建国抬起头,打断了他。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取而代边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我都知道了。”他站起身,走到方俊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沉重的安慰,“小方,别慌,也别乱。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现在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主任让你写检查,你就写。态度要诚恳,姿态要放低。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清楚,着重写自己‘处理方式简单粗暴,考虑问题不周全’,至于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辩解。”
这番话,听起来是让他认罪,但方俊却听出了刘建国话里的深意。
在机关里,当领导认定你有问题的时候,你越是辩解,就越是错。最好的办法,是顺着领导的意思,承认自己那些“程序上”、“态度上”的错误,把大事化小。至于事实真相,只能等待时机。
“科长,我……”方俊的眼眶一热,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感激涌上心头。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整个机关大院里,恐怕也只有刘建国,还愿意点拨他一句。
“别说了,去吧。”刘建国叹了口气,“回宿舍,静下心来,好好想,好好写。”
方俊默默地点了点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出了办公室。
身后,马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方哥”,却最终没敢出声。整个宣传科,陷入了一片死寂。
回到宿舍,方俊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胳膊盖住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可他的脑子里,却像开了个戏台子,锣鼓喧天,无比嘈杂。孙海平铁青的脸,告状信上那些恶毒的字眼,刘建国无奈的眼神,同事们躲闪的目光……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旋转。
委屈吗?
当然委屈!他就像个不会游泳的人,被人一把推进了浑浊的泥潭里,浑身沾满了洗不清的污泥。
愤怒吗?
当然愤怒!他想立刻就冲回上海,找到那个叫吴秀丽的女人,当面跟她对质,问问她为什么要如此颠倒黑白,毁人声誉!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现在就像一头被关进了笼子的困兽,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被一根根无形的铁栏杆死死地困住。这栏杆,叫“纪律”,叫“组织”,叫“程序”。
“砰!”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身下的铁架床上,床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可这点疼,跟他心里的疼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年久失修而微微发黄的印渍。
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不能!
他方俊,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他连机枪和炮弹都不怕,难道还能被一封信,几句诬告给打倒吗?!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心中所有的黑暗和迷茫。
检查,要写。但不能只是低头认罪的检查!他要在检查里,夹带上自己的“弹药”,打一场绝地反击!
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那是在战场上,被逼入绝境时,才会迸发出的、属于侦察兵的凶悍和冷静。
他坐到书桌前,铺开稿纸。
刘科长说得对,姿态要低,态度要诚恳。所以,检查的开头,他写得无比“深刻”。
“尊敬的部领导:我就近期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向组织进行深刻检讨。我辜负了组织的培养和信任,给部队的声誉抹了黑……我对此感到万分的羞愧和自责……”
他把能想到的检讨用词,全都用上了。然后,他话锋一转,开始“交代”事情的经过。
他没有直接反驳告状信的内容,而是巧妙地运用了春秋笔法。
“……我与张晓雯同志,初次见面于今年X月X日晚,由双方父母安排,共进晚餐。席间,因我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与张晓雯同志交流甚少。饭后,我便返回部队,此后,再无任何联系。对于家母信中所提及的‘婚约’一事,在我本人看来,实为长辈们的美好祝愿。由于我长期在部队,对于地方上‘先订亲后恋爱’的习俗缺乏了解,主观地认为婚姻必须以深厚的感情为基础。因此,在接到家父‘命令订婚’的来信后,深感仓促,遂冒昧地给张晓雯同志写信,阐明了我的想法,希望能解除这个由长辈们造成的‘美丽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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