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老木匠苏福根家的工棚,俨然成了青竹村最富神秘色彩和吸引力的地方。苏福根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几乎是吃住都在工棚里,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那架依照凌薇图纸制作的“龙骨水车”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吱吱呀呀的锯木声,从早到晚,几乎未曾停歇。凌薇提供的图纸详尽得令人惊叹,尺寸、结构、榫卯,甚至一些他们从未想过的巧妙连接方式,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大大降低了制作的难度。然而,这水车结构毕竟复杂,部件繁多,对精度要求也高,苏福根父子三人丝毫不敢大意,每一个榫眼都凿得小心翼翼,每一根木料都刨得光滑平整,力求完美还原图纸上的设计。
期间,凌薇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去工棚查看进展。她并非指手画脚,而是安静地观察,偶尔在苏福根对某个结构原理产生疑惑时,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一番齿轮传动的道理,或者对某个部件的受力分析提出一点建议。她的点拨往往能令苏福根茅塞顿开,看向她的目光也越发充满了敬佩,这丫头,懂的实在太多了!村里人也早听说了凌薇又弄出了个能“引水上山”的稀罕物,好奇心被吊到了顶点。每天下工后,苏家工棚外围观的人总是里三层外三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着那堆奇形怪状的木头组合起来,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半月之后,一个晴朗的早晨,第一架完全依照图纸制作的改良版龙骨水车,终于在苏家工棚内完成了最后的组装。当所有部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而精巧的整体时,苏福根父子三人围着这架凝聚了他们无数心血和汗水的杰作,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长长的木质水槽,那环环相扣、活动自如的龙骨链节,那巨大的驱动轮轴,无不透着一股古朴而强大的力量感。
为了便于运输,水车又被小心地拆卸成几个大部件,由村里闻讯赶来的十几个青壮劳力,喊着整齐的号子,合力抬到了村东头那片位置最高、灌溉也最困难的旱地旁。这里距离村边那条水量尚可、但位置较低的小河,有着接近两丈的落差,往年全靠人力挑水,效率极低,这片地也因此收成最差。
在众多村民紧张而期盼的目光注视下,苏福根指挥着青壮们,在凌薇的从旁协助下,开始在现场重新组装水车。立起支架,固定水槽,安装轮轴,挂上龙骨……每一个步骤都牵动着围观者的心。孩子们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被自家大人呵斥着安静些,却依旧抑制不住兴奋。连里正苏正明也早早赶了过来,负手站在最前面,眉头微蹙,神情严肃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巨大的木质水车骨架稳稳地矗立在河岸边,长长的水槽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木龙,从河面一直延伸至旱地的边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凌薇和那第一个准备踩动踏板的健壮村民身上。
凌薇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各个连接处,尤其是榫卯结构和铁钉加固的位置,确认牢固无比后,对那名因为紧张而肌肉紧绷的村民点了点头,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开始吧。”
那村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般,稳稳地踏上了水车一侧的驱动踏板。
“嘎吱……嘎吱……”
起初,轮轴转动的声音有些艰涩,但随着惯性的产生,很快变得流畅起来。巨大的轮轴带动着由无数木质刮板连接成的“龙骨”,在封闭的水槽中开始循环移动。清澈的河水被底部浸入水中的刮板舀起,沿着那略微倾斜的水槽,被一级一级、平稳而持续地提升上来,发出“哗啦啦”的、如同天籁般悦耳的声响。
水流,真的被“拉”上来了!不再是依靠人力一瓢一瓢、一桶一桶地艰难汲取,而是通过这巧妙的机械,源源不断、不知疲倦地自行流淌!
那一道清亮的水流,顺着水槽的引导,欢快地冲入了干涸皲裂、渴盼雨水已久的田地,迅速渗透进去,滋润着那焦渴的土壤。阳光下,水流泛着粼粼波光,映照着周围一张张由震惊转为狂喜的脸庞。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老天爷啊!”
“娘诶!这水自己就跑上来了!这……这简直是神物啊!”
“快看!流得多快!这比咱们十几个人挑水还快得多啊!”
“咱们的旱地有救了!以后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了!”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和欢呼声。老人们激动得老泪纵横,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擦拭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围着那不断送出清水的庞然大物又跑又跳,伸出手想去接那飞溅的水花;青壮年们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争抢着要去体验踩动踏板的感觉,感受这神奇机械的力量。
里正苏正明看着那欢腾流淌、仿佛带着生命的河水,再看看周围村民那一张张因激动和希望而涨红的脸庞,最后将目光落在站在水车旁、神情平静中带着一丝欣慰笑意的凌薇身上,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撼无以复加。这个少女,不仅带来了能让土地多打粮食的神奇种子,如今更是凭借这惊世骇俗的巧思,解决了困扰村子世世代代、被视为天命使然的灌溉难题!这已不仅仅是聪明,这近乎于……点石成金的神通!
他大步走到凌薇面前,因为心潮澎湃,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颤抖:“凌薇……丫头……我,我代表青竹村全体村民,谢谢你!谢谢你给了咱们村一条活路,一条奔好日子的路啊!”他说着,竟是要拱手躬身。
凌薇连忙侧身避开,伸手虚扶了一下:“里正叔,您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也是青竹村的一份子,这里是我的家。能让家里变得更好,让家里人不再挨饿受穷,是我应该做的。这,仅仅是个开始,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
阳光下,流水潺潺,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野山间。龙骨水车的成功,不仅以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解决了实际的灌溉难题,更是将凌薇在村里的威望和影响力,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信任与希望,如同这被机械之力引上高地的河水,带着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深深地浸润了青竹村每一寸土地,也浸润了每个村民的心田。一个崭新的时代,似乎正随着这汩汩清流,悄然降临在这个偏远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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