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石那股子沉甸甸的铁锈味儿里钻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历史压过的罐头,虽然没瘪,但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疲惫。
我的“老伙计”解放J6,带着一身尘土,跨过省界,一头扎进了湖北。
导航里那个甜得发腻的女声说:“欢迎来到武汉。”
武汉。
九省通衢。
我脑子里就蹦出这四个字,像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
可一进绕城高速,我就感觉这答案不对。这哪是“通衢”啊,这他妈是个巨大的停车场,还是个露天的F1赛道。
车流密度陡然增大,一辆辆小轿车跟打了鸡血的蚂蚱似的,在我这头笨重的“老伙计”身边上蹿下跳,见缝插针。
我把着方向盘的手,青筋都爆出来了。
在黄石,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生了锈。
到了武汉,我感觉我这块锈铁,被直接扔进了炼钢的高炉里。
空气里都是一股子火急火燎的味儿,烫得人脑仁疼。
拉的是黄石的特产,一车包装精美的麻糖和糕点。卸货点在汉口的一个大型批发市场。
我正跟着导航,小心翼翼地在一个三岔路口准备变道,旁边一辆白色的本田“嗖”地一下就从我右边硬挤了过来,车头几乎是贴着我的保险杠过去的。
我吓得一脚刹车,半挂车沉重的车身猛地一顿,驾驶室里挂着的毛巾都甩到了我脸上。
我当时那股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我按下喇叭,那声音又长又响,跟牛叫似的。
那本田一个急刹,停在了我前面。车窗摇下来,一个理着板寸,戴着大金链子的哥们儿探出头来,冲我这边就是一通吼。
“搞么斯啊!个斑马的会不会开车!”
他说的武汉话,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连蒙带猜,大概是问候我家人。
我这东北人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摇下车窗就准备回敬他。
“我操你瞎啊!你丫抢着投胎去啊!”
“你说么斯?你再说一遍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个小瘪犊子!”
我俩隔着不到十米,用各自的家乡话,进行了一场热情洋溢但鸡同鸭讲的跨地域文化交流。
他那边的方言像炒豆子,噼里啪啦。
我这边的国骂像打夯机,一字一顿。
骂了足足五分钟,我俩嗓子都快哑了,除了能从对方的表情和手势里感受到那份真挚的愤怒,具体内容,谁也没听懂谁的。
最后,可能是我俩都觉得这事儿挺他妈荒诞的,他冲我比了个中指,一脚油门走了。
我也冲着他的车屁股啐了口唾沫,感觉像是完成了一场神圣而又不知所云的仪式。
刚喘口气,还没把车开稳,我左边的后视镜里,一辆公交车咆哮着冲了过来。
那速度,那走位,那贴着我车身极限超车的潇洒,让我瞬间以为自己是在看《速度与激情10:武汉公交传说》。
司机是个戴着白手套的大叔,表情淡定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开碰碰车。
我眼睁睁看着他用一个风骚的S弯,连续超过了三辆车,然后绝尘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写着“521路”的屁股。
我当时就一个念头:刚才那个开本田的,跟这位公交师傅比,简直就是个弟弟。
这城市,连公交车都这么有血性。
卸完货,拿到运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停车场,找了个角落停好。
打开驾驶室的储物柜,我才发现,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两条长白山,已经抽完了。那箱红烧牛肉面,也只剩下最后两桶。
烟和泡面,就是我们长途司机的血和肉。
断了粮,心里就发慌。
我下了车,在附近找了个小卖部。
“老板,来两条黄鹤楼,再来一箱泡面。”
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正低头刷着抖音,闻言抬起头,麻利地给我拿了货。
“小伙子,外地的吧?”
“嗯,东北的。”
“跑长途的?”
“是啊。”
“那辛苦了。”她把东西递给我,又顺手从柜台里拿了瓶矿泉水,“喏,这个送你的。”
一句“辛苦了”,一瓶水,让我心里那点因为路怒和飙车积攒的火气,瞬间就灭了。
我抱着烟和泡面回到车上,心里踏实了。
这就是我们这些跑在路上的人,一点点善意,就能把心里的窟窿给填满。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饿醒了。
我没泡面,我想吃点武汉的早饭。
我把车锁好,溜达到一条老街上。那股子属于城市的,活色生香的烟火气,一下就把我给包围了。
我看到一个早点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摊子上就一个大锅,里面是滚开的水。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围着个油腻腻的围裙,但手上的动作,快得像出现了残影。
抓面,下锅,捞起,沥干,倒进一个纸碗里,然后浇上一大勺黑乎乎的芝麻酱,再撒上葱花、酸豆角、辣萝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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