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口出来,我一脚油门踩上了环岛高速。
路,还是那条路。
几年前,曾载着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群人,也是在这条路上飞驰。那时候,车里放着欢快的歌,我妈和姥姥像孩子一样,对窗外一闪而过的椰子树发出阵阵惊呼。小雅和小静,一人挽着我一只胳膊,叽叽喳喳地规划着到了三亚要去哪个海滩。
那时的阳光,好像都是镶着金边的。
现在,我开着我的解放J6,我的“老伙计”。驾驶室里,只有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电台里偶尔传来的、信号不太好的音乐。
阳光,依旧毒辣,透过前挡风玻璃,把方向盘晒得烫手。
可我总觉得,这阳光里,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暖。
三亚,亚龙湾。
当我开着这台满是泥污的半挂车,试图拐进那家七星级酒店时,门口穿着白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保安,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一头猪,大摇大摆地想闯进无菌实验室。
我这车一开进那酒店,跟要饭的闯进了人民大会堂似的,连轮胎印都透着一股子穷酸。人家那地,洒的都是香水,我这车轱辘上,沾的都是牛粪。
我摇下车窗,递上货单。
保安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单子的一角,凑到对讲机前,用一种我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嫌弃的腔调说了几句。
然后,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一条极其狭窄的,被绿植掩盖起来的小路。
员工通道。
我懂。
我小心翼翼地把车挪进去,两边的墙壁离我的后视镜,只有不到一个巴掌的距离。
路的另一头,是酒店的大堂。我能看见穿着清凉、身材火辣的男男女女,从一辆辆我叫不上名字的跑车上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防晒霜、香水和金钱混合的味道。
而我这边,是后厨的垃圾桶,一股子海鲜的腥味和剩饭剩菜的馊味,在热空气里发酵。
两个世界,被一道墙,隔得清清楚楚。
卸货的地方,在后厨门口。一群穿着厨师服的小工,七手八脚地把一箱箱冷冻海鲜搬下去。
我靠在车门上,点了根烟,看着他们忙活。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打破了这边的嘈杂。
我扭头看过去。
不远处,泳池边上,一个穿着酒店服务员制服的小姑娘,正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的脚边,是一滩橙黄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
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比基尼,披着纱巾的女人。那女人身材极好,但脸上那副表情,却让她的美丽变得刻薄而狰狞。
“你长没长眼睛啊?你知道我这条裙子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女人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服务员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吓得脸色惨白。
“对不起有用吗?你们经理呢?叫你们经理过来!”
女人不依不饶,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一只斗胜了的孔雀。
我叼着烟,看着这一幕,没动。
我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三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我还是“礼总”的时候。在一家高档餐厅,也是一个服务员,上菜时不小心把汤汁溅到了小雅的袖子上。我当时怎么做的?我把桌子一拍,指着那服务员的鼻子,骂得比这个女人还难听。我让他滚,让他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我享受着他那副诚惶诚恐、点头哈腰的样子,我觉得那是我身份的象征。
第二个画面,是我当快递员的时候。被那个叫“向阳花开”的客户冤枉,我明明把货放在了指定地点,她却说没收到,反咬我一口。我被罚了款,还得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那种委屈,那种愤怒,那种被人踩在脚底下,连呼吸都觉得是错的无力感,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三个画面,就是现在。
我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看着那个不停鞠躬道歉的小姑娘,像看到了后来的自己。
而我,礼铁祝,就站在这中间,一个开破卡车的司机,一个局外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人生,真他妈是个圈。
你年轻时候怎么对别人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加倍还给你。你富裕时对别人的轻蔑,总有一天会变成贫穷时别人对你的刀子。
烟头烫到了手,我才回过神来。
酒店的经理小跑着过来,点头哈腰地处理着。我没再看下去。
货卸完了,钱也到账了。
我开着车,缓缓地驶出那条狭窄的通道,重新回到属于我的那个世界。
路过大堂门口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已经换上了一条新的裙子,正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刚才那场风波,只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而那个服务员小姑娘呢?
我把车开出酒店很远,停在路边。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一个人,躲在后厨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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