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写着“西藏欢迎您”的牌子,在我后视镜里一晃就没了。
我心里头那点因为跟养路工师傅唠嗑唠出来的轻松,也跟着那牌子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路,开始变得不讲理。
它不再是盘山,也不是下坡。
它是直接在悬崖上,用刀子硬生生片出来的一道口子。
左手边,是随时可能滚下石头砸烂我车顶的峭壁。
右手边,是万丈深渊。
我都不敢往右瞅。
我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下面,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就感觉那下面有个大嘴,张着,等着我掉下去。
我的解放J6,在这条路上,怂得跟个刚出窝的鹌鹑似的。
时速,我不敢超过三十。
发动机的转速,我得死死地控制着。
我感觉我握着的不是方向盘,是我自己的命。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蹭了不知道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个稍微宽敞点的观景台。
几台越野车和一辆旅游大巴停在那儿,一堆穿着五颜六色冲锋衣的游客,正举着手机相机,对着悬崖下面一通猛拍。
我也把车靠了过去。
我得歇歇。
我的手心全是汗,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我下了车,点了根烟,那烟叼在嘴里,都在哆嗦。
我走到观景台边上,扶着冰冷的栏杆,往下看。
这一看,我肺里的那口烟,直接呛了出来。
操。
我面前,是一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地狱般的画卷。
一条巨大的,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完美的U形峡谷,横在我脚下。
峡谷的底部,一条浑浊的,青灰色的江水,在无声地奔流。
那就是怒江。
而从我站的这个垭口,一直到江边,整面山体,都被一条路,给划得千疮百孔。
那条路,像一条受了重伤的蜈蚣,用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姿势,从山顶,一路翻滚,挣扎到山脚。
一个连着一个的,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回头弯。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你甚至分不清哪是上一层,哪是下一层。
你就感觉,那是一堆被胡乱扔在山坡上的,灰色的肠子。
怒江72拐。
也叫“业拉山99道弯”。
天路第一险。
我以前在论坛里,看过照片,看过视频。
可当你真的站在这儿,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着这玩意儿的时候。
你才知道,什么叫他妈的绝望。
照片是平的。
可这玩意儿,是立体的。
那种巨大的,从上到下的,能把你灵魂都吸下去的高度落差,是任何镜头都表现不出来的。
我旁边一个游客,正拿着自拍杆,一脸兴奋地录视频。
“家人们!家人们!看见没有!怒江72拐!太壮观了!太震撼了!这就是征服!这就是远方!”
我瞅了他一眼。
征服?
我心里冷笑。
你开个两吨重的丰田普拉多,那叫旅游。
我开着这个几十吨的铁棺材下去,那叫玩命。
这山,这路,它不是给你征服的。
它是来征服你的。
一个穿着褪色旧军装,但肩膀上没有军衔的老头,坐在观景台角落的一个马扎上,面前摆着几瓶矿泉水和红牛。
他没吆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的雪山。
他的脸,被太阳晒成了紫铜色,上面的皱纹,跟身后的山崖一样,又深又硬。
我走过去,从他脚下的箱子里拿了瓶红牛。
“大爷,多少钱?”
“十块。”
他的声音,很沉,很慢,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我扫了码,付了钱。
我没走,拧开红牛灌了一口,那股子化学甜味,齁得我直咧嘴。
“大爷,你以前是当兵的?”
他眼皮都没抬。
“修路的。”
“修哪条路?”
“就这条。”
他用下巴,指了指下面那堆扭曲的“肠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路……是你们修的?”
“我们是第二批。第一批,是解放军的工兵。”
他终于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很浑浊,但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能把你看透。
“小伙子,开大货的?”
“嗯。”
“一个人?”
“嗯。”
他点了点头,又把头转了回去,看着远方。
“不好走。”
“看着就腿软。”
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那时候,没路。人和骡子,就从那山坡上往下溜。溜下去一层,就掉下去几个人,几匹骡子。人掉下去了,埋了。骡子掉下去了,晚上就有肉吃了。”
他说得很平静。
我听得,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后来,工兵连来了。拿绳子吊在悬崖上,用钢钎,用锤子,一点一点地凿。晚上,就睡在帐篷里。有时候,晚上一块石头滚下来,一个帐篷的人,就没了。连个声儿都没有。”
“这72道拐,我们那时候不叫这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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