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个夏天。
很热。
我大概,七八岁。
我爸那时候还在,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
那天下午,他下班回家,满头大汗,军绿色的衬衫,后背都湿透了。
但他手里,抱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圆滚滚的西瓜。
那个年代,西瓜是很贵的。
我妈看见了,嘴里埋怨着:“你又乱花钱!”但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我爸把西瓜放在桌子上,拿凉水冲了冲,然后,也是像这样,用一把大菜刀,咔嚓一声,劈开。
红色的瓤,黑色的籽。
那股清甜的香气,是我整个童年里,最奢侈的味道。
我爸把最中间,最甜的那一块,用勺子挖出来,递给我。
“铁祝,吃!吃了瓜,就不热了!”
我抱着那块比我脸还大的西瓜,啃得满脸都是。
我爸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自己不吃,只是拿着一把大蒲扇,一边给我扇风,一边笑。
他的笑容,跟眼前这位维族大叔的笑容,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师傅?师傅?你咋了?”
大叔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一愣,抬起头。
我看到大叔脸上,带着一丝关切和疑惑。
我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冰凉的,湿的。
我这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那口哈密瓜,还含在我的嘴里。
极致的甜,混合着眼泪的咸。
那味道,苦得,我心都碎了。
我赶紧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事,没事大叔。这瓜,太甜了,甜得我……甜得我有点上头。”
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大叔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钟。
他没再追问。
他只是,又拿起另一半瓜,默默地,推到了我面前。
“想家了,就多吃点。”
“甜的东西,能让心里,好受一点。”
他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那个,锁了很久的,生了锈的盒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勺子一扔,捂着脸,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
我哭了。
不是那种无声的流泪。
是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地,嚎啕大哭。
我这一路上,哭过很多次。
在高速上,因为孤独哭过。
在三亚,因为悔恨哭过。
在酒泉,因为想家哭过。
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
这样地,撕心裂肺。
这样地,肝肠寸断。
我哭的,是我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爹。
我爸是得肺癌脑转移走的。
从查出来,到走,不到一年。
最后那段日子,他被病痛折磨得,已经不成人形。
我那时候,刚上班,一个月挣那点死工资,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
他走的那天,拉着我的手,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遗憾,全是不甘心。
我爸这辈子,要强了一辈子。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有出息,能活得比他强。
后来,我中了一个亿。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礼总”。
我以为,我给他争光了。
我以为,我在天上的他,能看见,能为我骄傲。
可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把他的期望,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我不仅没活明白,我还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趴在桌子上,哭得浑身发抖。
我感觉,我爸就在天上看着我。
他看着我开着这台破卡车,跑遍大半个中国。
看着我吃着泡面,睡在驾驶室里。
看着我被人骗,被人骂,被人瞧不起。
他一定,很失望吧。
也一定,很心疼吧。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被哭干了。
大叔一直,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我对面。
他没有劝我,也没有打扰我。
他只是,时不时地,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等我终于,哭不动了。
我抬起那张,被眼泪和鼻涕糊满了的,通红的脸。
我对他说。
“大叔,谢谢你。”
他摇摇头,把那碗已经吃了一半的瓜,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吃吧。”
“吃完了,就没事了。”
我拿起勺子,把剩下的瓜,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完了。
我感觉,我吃下的,不只是瓜。
是我这十几年,对父亲的,所有的思念,愧疚,和遗憾。
卸完货,结了运费。
我坚持要给大叔瓜钱,他死活不要。
最后,我偷偷把一百块钱,压在了他的桌子底下。
我开着车,离开了棉花厂。
我没有急着找下一单活。
我把车,停在了一个无人的路边。
我看着窗外,哈密荒凉的夜色。
我终于明白了。
我这一路,不光是在赎罪。
我是在完成一场,迟到了十几年的,跟我父亲的和解。
我是在用这种最笨拙,最辛苦的方式,告诉我天上的父亲:
爸,儿子知道错了。
儿子,现在,在好好活着。
我拿出我的笔记本。
【收入】:玉门-哈密运费:+9000.00元。
【支出】:加油:-2000.00元。
晚饭(泡面):-5.00元。
哈密瓜:-100.00元。
【支出共计】:-2105.00元。
【当前现金余额】:.50 + 9000.00 - 2105.00 = .50元。
【任务目标元,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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