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马不停蹄地奔驰,人靠着一股拧紧的弦撑着,战马的疲态却再也无法掩饰。
蹄声不再清脆有力,变得拖沓沉闷,每一次落下都深深陷入松软的腐殖雪层,拔起时带起大块湿冷的泥雪混合物。
战马打着沉重的响鼻,喷出的团团白气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雾,挂在口鼻边的皮毛上,结成了一层白霜。
马鬃被汗水浸透又冻结,变得湿硬板结,随着奔跑发出细微的“咔啦”声。
骑手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胯下坐骑每一次呼吸时肺部剧烈的起伏,肌肉在皮毛下不受控制地颤抖——它们已濒临极限。
兴安岭,如同传说中蛰伏在北方苦寒之地的太古巨兽,终于在铅灰色、低垂欲坠的天幕下显露出它庞大而狰狞的轮廓。
山势并非想象中的壁立千仞,而是以一种蛮横而沉重的姿态连绵起伏,挤压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寸空间。
无边无际的原始针叶林覆盖其上,墨绿、深褐、铁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寒意。
林冠之上,是终年缭绕不散、如同亡灵吐息的灰白色寒气,沉甸甸地压在树梢。
百年老树的枝干虬结扭曲,被厚厚的积雪和垂挂的冰凌压得呻吟般弯曲,如同无数被冻僵的鬼爪伸向阴沉的天空。
风,是这片死寂领地唯一的活物,它掠过密不透风的林梢,发出凄厉而悠长的呜咽,时而低沉如泣,时而尖锐如哨,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耳膜、衣领,带着刺骨的湿冷,仿佛要将骨髓都冻结。
“萧大哥!”长生策马从队伍后方紧赶几步,声音被凛冽的山风吹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焦急。
“不能再跑了,马快顶不住了!再跑下去,蹄铁都得磨掉,腿也得跑折了!”
萧锋猛地一勒缰绳,“吁——!”坐骑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深深陷入积雪,犁开一道深沟。
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每一张疲惫不堪、挂着冰霜的脸庞。
身后的四名骑兵,嘴唇冻得乌紫,眉毛胡须结满白霜,脸颊被寒风割出道道细小的裂口,渗着血丝。
他们眼神中透出的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这片死亡之林的压抑感。
胯下的战马更是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沫,前胸和肋侧的肌肉随着剧烈的喘息而剧烈抽搐,汗气蒸腾,又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下马!原地休整!”萧锋的声音果断而沙哑,在呜咽的风声中如同岩石碰撞。
他率先翻身下鞍,脚踩入深及小腿的雪地,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冰冷的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早已湿透的胶底鞋,刺骨的寒意直冲脚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趾,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幽暗的密林。
长生和其他队员立刻如蒙大赦,沉默而迅速地牵着自己的战马,寻找着避风的巨大岩石或粗壮的倒木。
动作因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解开鞍袋搭扣时,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几乎拿不住粗糙的豆饼和混杂着谷糠的草料。战马贪婪地咀嚼着,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萧锋靠在一棵巨大的落叶松粗糙冰冷的树干上,树皮上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和冰壳。
他摘下湿透的棉手套,手指冻得通红肿胀,几乎失去知觉。
他用力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才从贴身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被体温稍稍暖化、边缘却依旧冻得硬挺的地图——霜月用生命传递出的血图。
稀薄得可怜的血色夕阳,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勉强挂在西边灰沉沉的林梢之上。
吝啬的橘红色余晖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这片死寂的山林映照得更加诡异阴森。扭曲的树影被拉得老长,如同无数妖魅在雪地上张牙舞爪。
空气冷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无数细小的冰渣,割得喉咙生疼,肺部紧缩。
他再次展开了那张沾染着深褐色血迹的地图。
地图上,用以标识日军据点的,是一个用血画出的、显得格外狰狞醒目的“方框”,旁边还有一个扭曲的、带着锋利感的“三叉戟”符号,像是某种张开的爪牙。
他的手指因寒冷而有些颤抖,沿着地图上一条几乎被浓密树冠符号完全遮盖、时断时续的虚线,艰难地移动着,最终停在据点的西北方向。
指尖落在一处极为细微、但明显不同于地图上其他标记的地方——一个被指甲反复用力抠刻过留下的、深深的凹陷点。
“看这里,”萧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他将地图向凑过来的长生挪了挪,指尖用力点在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上。
“霜月特意加重了标记,比别处都深,都用力。这绝不是随手的划痕。”
长生眯起被寒风吹得生疼的眼睛,努力辨认。
那处凹陷在地图靠近边缘的位置,毫不起眼,若非萧锋点明,又是在这微光下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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