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济世堂风波》
扬州城浸在浓稠的夜露里,寒气砭骨。张雨莲推开“济世堂”虚掩的后门,浓重的药气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昏黄油灯下,李三蜷在草席上,面如金纸,肩头裹上的白布洇开大片暗红——这是白日里从盐商爪牙手中死里逃生留下的印记。顾清源蹲在一旁,眉头紧锁,指尖搭在李三腕间,凝重得如同压着铅块。
“脉象如何?”张雨莲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乱、虚、浮,惊弓之鸟。”顾清源抬眼,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灯焰,“外伤倒可调养,但他心神已溃,口供翻来覆去不成章法。”他顿了顿,下巴朝墙角小几上微凉的空药碗一点,“更糟的是,方才送来的安神汤……不对。”
张雨莲心头一凛。她端起碗凑近鼻端,熟悉的酸枣仁、柏子仁气息下,果然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甜腻的杏仁味儿。她指尖沾了残汁一捻,瞳孔骤缩:“苦杏仁?捣碎了混入汤底,分量足以致命!”有人要灭口!这念头如冰锥刺入脊髓。李三是撬开盐商账簿密码的唯一活口,他若今夜无声无息死在药铺,线索彻底断裂,前功尽弃!窗外梆子声敲过三更,死亡阴影已爬上李三的床榻。她猛地看向顾清源,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来不及循规蹈矩了!
“李三!”张雨莲俯身,用力按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斩钉截铁,“听着!有人要你死在这碗安神汤里!想活命,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三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动,对上张雨莲燃烧着决绝火焰的双眸,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死……死路一条?”
“不!是假死!”张雨莲语速快如疾风,“我有一方,能令你气息脉搏断绝,状若暴毙。他们验过‘尸身’,自会松懈。待棺椁抬出城外,顾大夫自有法子让你‘还阳’!”她快速说出计划核心,每一个字都敲在李三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李三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吞噬:“假死?……骗官?……被识破……千刀万剐……”他剧烈呛咳起来,身体筛糠般抖动。
“比真死强!”顾清源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他取出一枚寸许长的银针,寒光一闪,“此乃‘龟息针’,刺入‘厥阴俞’穴,辅以秘药,可令生机沉潜,外息断绝,形同真死。此法源出古医籍《华佗神方》,险中求存,非万不得已不用。”他指尖捻动银针,沉稳如磐石,“信我,或信门外等着收你尸的人?”
李三死死盯着那枚闪着幽光的银针,胸膛剧烈起伏,死亡的腐臭味仿佛已钻入鼻腔。终于,他闭上眼,喉头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呜咽:“……刺!”
事不宜迟。顾清源疾步至药柜,身形在昏暗中翻飞如影。紫檀木抽屉被无声拉开,他修长手指精准探入,捻起几片干枯蜷曲的“曼陀罗花”叶瓣,又拈出几粒微带辛辣气息的“天仙子”种子,投入药钵。张雨莲默契地递过研磨石杵。石与钵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药铺里规律响起,如同催命的更漏。
“曼陀罗麻痹神智,天仙子强抑心脉……”张雨莲低语,目光紧紧追随着顾清源的动作。当顾清源揭开一个青瓷小罐,小心翼翼用骨匙舀出些许粘稠如蜜、色泽乌沉的东西时,张雨莲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乌头膏?!”她声音绷紧。此物剧毒,稍有不慎便是真索命。
“取其沉潜心阳之力,量需极微。”顾清源头也不抬,凝神将那点乌沉调入药粉,动作精微如绣花,“再佐以‘石菖蒲’导引,‘苏合香’护住心脉一线生机。”他将混合好的药粉倾入温水中化开,药汁呈现出一种诡异不详的暗褐色。
药碗端至李三唇边。那浓浊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李三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人命的灰暗。他抖索着,就着张雨莲的手,将那一碗通向“死亡”的药汁,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药液入喉,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抽搐起来,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顾清源闪电般出手,那枚蓄势待发的“龟息针”精准刺入其背后穴位,深没至根!
抽搐戛然而止。李三身体骤然松弛,软倒在草席上,再无一丝声息。张雨莲指尖急探其颈侧,触手冰凉,脉搏消失!胸口亦不见起伏!除了尚存一丝体温,与死人无异!她与顾清源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凝重如铁的面容——赌局,开始了!
天色将明未明,最是晦暗阴冷。急促粗暴的拍门声砸碎了济世堂的死寂。盐运司衙门的皂隶簇拥着一个面皮焦黄、眼神阴鸷的仵作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吏鼻孔朝天:“报!昨夜收治之要犯李三,暴毙于此!奉通判大人之命,即刻验尸!”
顾清源一身素袍,面色沉痛,引着众人来到后堂。昏暗光线下,李三直挺挺躺着,面色青灰,唇色乌紫。那仵作懒洋洋上前,先翻开眼皮看了看死白的眼球,又捏开下颌瞥了舌苔,随即熟练地取出一根打磨得锃亮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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