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设在林府的正厅“积善堂”。
这是林承志穿越后第一次正式与家人共同用餐。
也是深入了解这个家族内部关系的机会。
在翠珠的伺候下,林承志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小长袍,外罩一件玄色的小马褂,头上戴着缀着红珊瑚珠的瓜皮小帽。
这身繁复的衣物让他感觉束手束脚,远不如T恤牛仔裤自在。
积善堂内灯火通明。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摆满各色菜肴,多以清淡滋补为主,显然是顾及林承志大病初愈。
林怀远端坐主位,年近四十,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
穿着一身藏青色绸缎常服,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手中正慢慢捻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见到林承志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陈氏坐在林怀远下首右侧,神情温顺中带着一丝紧张。
左侧坐着的是林承志的嫡母,林承业的生母,王氏。
王氏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绛紫色团花旗袍,戴着一套成色极好的翡翠头面,面容端庄,眉眼略显刻薄。
她淡淡地瞥了林承志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林承业坐在王氏下首,姿态端正,目不斜视,一副标准的世家公子做派。
还有几位年纪更小的庶出弟妹,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安静地坐在更下首的位置。
“人都齐了,用饭吧。”林怀远发话,声音不高,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众人依言动筷。
餐厅里一时间只闻细微的碗筷碰撞声和咀嚼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所谓的“食不言”。
林承志笨拙地拿起略显沉重的银筷子。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青年,用惯了塑料筷和勺子,对这光滑的银筷极不顺手。
夹一块嫩滑的蒸鱼,试了几次,鱼肉仿佛在跟他开玩笑,总是从筷子间溜走。
林承志眉头微皱,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这一次,筷子刚碰到鱼身,用力稍偏,鱼肉是夹起来了,手腕一抖。
一小块沾着汤汁的鱼肉竟“啪嗒”一下,掉在了衣襟上,留下了一块显眼的油渍。
“噗嗤……”不知是哪个年幼的弟妹忍不住笑出了声,立刻被奶娘捂住了嘴。
林承志动作一僵,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有好奇,有漠然,也有……讥诮。
主位上的林怀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氏用绢帕按了按嘴角,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五少爷病了这一场,连筷子都不会使了?看来这病……确实不轻。”
陈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忙起身,拿出手帕替儿子擦拭,口中赔罪:“老爷,夫人,志儿他刚醒,身子还虚,手脚没力气……”
林承业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寒意:
“侧夫人此言差矣。
用筷乃我华夏孩童启蒙之技,五弟已年满八岁,纵是大病初愈,也不该生疏至此。
莫非……真是病糊涂了?”
林承业目光转向林承志,带着一丝探究。
“还是说,五弟如今,连我林家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就说得极重了!
直接将一次意外失误,上升到了对家族规矩的挑衅。
林承志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嫡母与嫡兄,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借题发挥,打压自己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庶子吗?
林承志抬起头,看向林承业,没有立刻反驳。
他先对陈氏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母亲坐下。
林承志转向林怀远,用稚嫩清晰的声音说道:“父亲,儿子失仪,请父亲责罚。”
林怀远看着林承志,没有说话,捻动佛珠的手指略微放缓,似乎在等待下文。
林承志继续道:“儿子病中昏沉,偶得一梦,光怪陆离。
梦中见钢铁巨舰航行于海上,无帆无桨,快逾奔马。
见铁鸟翱翔于九天,声若雷霆。
见万里之遥,音讯瞬息可通……
儿子心神震撼,直至方才用饭,仍沉浸于梦境奇景之中。
一时失手,并非有意怠慢规矩。”
林怀远捻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钢铁巨舰?铁鸟飞天?万里音讯瞬息可通?”
这些概念,对于1880年的大清官员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但又与林怀远所知的西方最新科技隐隐吻合。
他主持洋务,接触过一些翻译过来的西书,知道西洋确有轮船、电报。
但“无帆无桨的钢铁巨舰”、“翱翔九天的铁鸟”,则远超林怀远的认知。
王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痴人说梦!定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林承业也嗤笑道:“五弟,梦话还是留在床上说为好。
此乃家宴,岂容你胡言乱语?”
林承志没有理会二人的嘲讽,目光看着林怀远,语气带着一丝认真:“父亲,儿子亦觉此梦荒诞。
但梦中所见巨舰炮火之威,铁鸟凌空之利,实在令人心驰神摇,又……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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