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屋顶渗漏的水滴，持续敲打着角落那个积了半盆浑浊雨水的破木盆，声音单调而沉重，如同小满此刻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擂在空荡荡的胸膛上。
老周头最后那句“三百文路引钱，就在这竹片上刻着呢！”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狠狠扎进了她早已被铜钱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那金光大道崩塌的废墟之下，这沾着腥红酱渍的竹片，竟成了唯一看得见的、通向“三百文”的独木桥。危险？陷阱？蜜渍丹枝的旧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谷雨的前程，家中的喘息，就在眼前，被这湿冷的竹片压着。
悬空层下，萧翊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清晰地传递着警告：捡不得！
小满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看着那块躺在污迹边缘的竹片，边缘那抹暗红刺得她眼睛发痛。
脑海里闪过阿岩留下的银子化为药渣的苦涩，闪过王掌柜摇头叹息说“订单减半”时的无奈，闪过二姐的模样，谷雨的路钱，上京城的钱……巨大的、无形的经济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夹住了她的心脏，将她一点点推向那滩腥红。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潮湿霉腐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绝望的气息。再睁眼时，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取代。
她松开紧攥着娘亲的手，那手冰凉僵硬。然后，在娘亲惊恐的抽气声和老周头浑浊目光的注视下，在萧翊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的眼神中，她弯下腰，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湿滑、沾着酱渍的竹片。
没有犹豫，她一把将它抓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那湿冷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腥气，瞬间包裹了她的手指，也像冰水般浇透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小满！”小满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瘫软下去。
悬空层下，萧翊那张娃娃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浓烈的失望和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嗤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好！好一个潭垌的泼辣丫头！真是有胆色！有魄力！为了钱，连沾着血味儿的‘馅饼’都敢往嘴里塞！”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京城官话特有的清亮和刻薄，在潮湿的竹楼里回荡，“我爹常说，岭南民风悍勇，今日我萧翊算是开了眼了！你这胆子，比那些跑私盐的船老大还肥！”
他猛地站直身体，靛青袍子下摆沾着的泥点随着他的动作甩开。娃娃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死死盯着小满攥着竹片的手。
“行！你行！算我萧翊多管闲事，白费口水！”他指着小满，手指因为愤怒微微发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就抱着你这‘金疙瘩’，跟着这老狐狸去‘富贵险中求’吧！我倒要看看，你这‘泼辣’劲儿，能扛住几道天雷！到时候别哭着鼻子后悔，没人给你收尸！”
他狠狠瞪了一眼僵立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老周头，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然后，再没看小满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股近乎狂暴的怒气，一脚踹开挡在脚边的一捆湿柴，踩着泥泞，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悬空层，身影迅速消失在茂密、湿漉漉的芭蕉林后。
那愤怒的脚步声和枝叶被粗暴拨开的“哗啦”声，在雨后寂静的河湾显得格外刺耳，久久回荡。
竹楼内，只剩下水滴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小满攥着竹片、指节发白的细微声响。
萧翊的怒斥像鞭子抽在她心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楚和屈辱，但手中这块冰冷湿滑的竹片，却像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她不敢，也不能松手。
她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娘亲惊恐绝望的目光，直面老周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空洞。
她看着老周头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复杂难辨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老丈，”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块沾着污渍的竹片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找上我。是看我穷得叮当响，走投无路好拿捏？还是看我年纪小，不懂事容易哄？”
她的目光抬起，直视老周头浑浊的眼珠，那里面翻涌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我也不知道‘蜜渍丹枝’是怎么一回事。萧少爷说那是掉脑袋的旧事，是找人顶缸。我信他几分，但也知道他那张嘴，损人没个轻重。”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我只问一句，这事……会不会……影响到我弟弟谷雨考童子科的前途？”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谷雨的前程，是她所有挣扎和冒险的源头，也是她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老周头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小满，似乎在评估她话语里的分量和决心。沉默在湿冷的空气中蔓延，只有水滴声在固执地敲打。
半晌，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泥沼里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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