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天,真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阴云密布,湿气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下一刻,当小满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娘亲,深一脚浅脚地走出那被浓密榕树阴影笼罩、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竹楼范围时,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当头泼下!
那阳光,金灿灿,白晃晃,猛烈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小满适应了昏暗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强烈的光线透过指缝,在视网膜上留下跳跃的光斑。
空气依旧湿重,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霉腐、腥咸和甜腻混杂的气息,终于被雨后草木蒸腾出的清新和阳光炙烤大地的焦燥感冲淡了些许。
小满娘的手,依旧死死攥着小满的手腕,冰凉,僵硬,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力道。小满能感觉到娘亲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的抽泣。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只是紧紧拉着女儿,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河湾码头的方向走,仿佛身后那座破败的竹楼是噬人的魔窟,多停留一刻都会被拖入深渊。
小满任由娘亲拉着,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肩上的旧竹篓。那块沾着腥红酱渍、刻着简易糖方的竹片,就静静地躺在篓底,被几片用来遮盖的干菜叶子虚掩着。
虾酱的做法,老周头那嘶哑低沉、带着诡异亢奋的讲解声,此刻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响——“活虾…沥干水…粗盐要足…米酒要烈…香料捣碎…封坛避光…等它自己熟透…”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咸腥的烙印。
当她们终于穿过湿漉漉的荒地,重新踏上相对开阔的河岸泥径,浑浊的良德河和冷清的码头再次映入眼帘时,小满的脚步猛地一顿!
就在河岸对面,那片被猛烈阳光照得发白、泥泞未干的开阔地上,一个人影定定地立在那里,像一根钉进地面的标枪。
是萧翊。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青色的细麻圆领袍,只是下摆沾满了泥点,甚至溅上了些暗色的草汁,显得有些狼狈。娃娃脸上惯有的那点慵懒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怒容,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光芒的清澈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隔着不算宽阔的浑浊河面,死死地钉在小满身上!
那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浓烈的失望,还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带任何侍卫,就这么突兀地站在码头边缘,一群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苦力船工中间,格格不入得像一幅被强行撕扯进现实的名画。
小满的心猛地一缩,攥着娘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她知道,他还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他看到了,她终究还是捡起了那块“沾着血味儿的馅饼”。
小满娘也看到了萧翊,感受到女儿瞬间的僵硬。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恐惧、担忧,还有一丝认命般的了然。她轻轻拍了拍小满的手背,声音干涩低哑,带着无尽的疲惫:“满儿…娘…先去墟市把豆腐筐收拾了…一会儿…在城门洞子那里等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那怒意勃发的少年郎,“自己……小心些……”
小满看着娘亲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独自走向墟市方向的背影,那背影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如此单薄无助,仿佛随时会被这残酷的世道压垮。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娘亲的身影消失在墟市方向后,小满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没有回避,迎向河对岸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萧翊见她看过来,脸色更沉,二话不说,竟直接踩着岸边湿滑的泥地,快步冲下河岸,也不管河水浑浊湍急,竟是要直接涉水过来!好在水位暴涨后,此处水流虽急,深度却只及小腿。他咬着牙,靛青袍子的下摆瞬间被浑浊的河水浸透,染上大片污黄。他几步冲到小满面前,带着一身水汽和怒意,一把抓住了小满的衣袖!
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但终究还隔着衣料,恪守着男女有别的最后一丝界限。他拽着小满的衣袖,拖着她,一言不发地就朝着码头旁边一处堆放着废弃缆绳和破渔网的僻静角落走去。小满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脚下踩着湿滑的泥地,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到那堆散发着鱼腥和朽木味的杂物后面,隔绝了码头上零星的目光,萧翊猛地甩开小满的衣袖,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他转过身,娃娃脸因为愤怒涨得有些发红,清澈的眼底此刻全是冰冷的火焰,劈头盖脸地就骂开了:
“沈小满!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吗?!啊?!”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京腔特有的穿透力,“我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那是沾着人命的玩意儿!是老狐狸挖好的坑!你就为了三百文钱?!三百文!就值得你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里跳?!”
“你知不知道那老东西是什么人?!‘蜜渍丹枝’!你以为只是普通的贡品出岔子那么简单?!那是掉了几十颗人头的通天大案!”他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气得不轻,“当年鸿记的东家胆大包天,为了牟取暴利,不仅在丹枝蜜饯里掺入次品果肉、用劣质饴糖顶替蜂蜜,更是在制作时用了不洁净的工坊水源!结果那批贡品送进宫,直接导致几位贵人上吐下泻,其中一位怀有龙嗣的嫔妃险些小产!龙颜震怒!整个鸿记从上到下,从东家到掌勺的大师傅、管库的账房、负责采买的管事,甚至牵连到供货的果农,抓的抓,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血把州府大牢前的石板路都染红了!这老周头,就是当年鸿记灶头上掌勺的大师傅之一!他根本不是‘命大跑得快’,他是被怀疑勾结外人、泄露了关键的配方和工序时间点,才侥幸在第一批抓捕名单外!这些年,官府一直在暗中追查漏网之鱼!你以为他躲在这破竹楼里是为什么?是等着风头过去东山再起?!他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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