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3年4月15日
陈坤站在“菠萝移动通信设备有限公司”破旧的三层小办公楼前,手里那份尚带余温的股权转让公证书,仿佛有千斤重。
二十年前,父亲陈卫国靠着在华强北倒腾BP机和二手元器件,攒下家底,创立了“菠萝”品牌,一度也是国产手机阵营里一朵不算起眼的小花。然而,时代浪潮滚滚而来,诺亚、摩拉、新星这些国际巨头顶在前面,国内还有波导、科健、TCL等一众豪强厮杀,技术储备薄弱、管理落后的菠萝手机,在经历了短暂辉煌后,迅速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如今,公司账户上能动的资金不到五十万,还欠着供应商一屁股债。唯一的一条老旧功能机生产线,也因为订单短缺,处于半停工状态。最要命的是,研发团队的核心人员上周集体递交了辞呈,市场部总监也带着几个骨干另谋高就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坤哥儿,你……节哀。”说话的是父亲的老臣子,生产部主任王建国,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他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现在公司里人心惶惶,都听说银行要来查封资产了,剩下的人,也都准备找下家了。”
陈坤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霉味和旧机器金属味的空气,“王叔,把所有还在岗的员工,叫到一楼装配车间,我给大家开个会。”
十分钟后,稀稀拉拉三十几个人聚集在了空旷的装配车间。这条生产线还是几年前购置的,主要生产那种带物理键盘,屏幕小小的功能手机,如今看起来已经无比落后。员工们脸上大多带着迷茫、不安,甚至是一丝麻木。
陈坤站到一个包装箱垒成的临时讲台上,目光扫过下面每一张脸。这些都是跟着父亲打江山,或者至少是见证了公司兴衰的老人。
“各位叔伯,兄弟姐妹们。”陈坤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车间里异常清晰,“我是陈坤,陈卫国的儿子。从今天起,由我来接手菠萝公司。”
底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更多的是不信任的目光。
“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都没底。公司账上没钱,外面欠着债,生产线也快停了,有本事的都走了。”陈坤语气平静,没有刻意煽情,反而带着一种与他二十三岁年龄不符的沉稳,“说句实话,我们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渗入每个人的心里。
“但是,我父亲把我留在这里,不是让我来宣布公司破产清算的。他留给我的,不只是一个烂摊子,还有这个‘菠萝’的名字,和在座的各位!我知道,有人已经联系好了下家,有人打算回老家另谋生路。我不怪大家,人要吃饭,要养家糊口,天经地义。”
“但是,我想请大家给我,也给你们自己,最后一次机会。”陈坤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一个月!就一个月!这个月的工资,我陈坤就是砸锅卖铁,去借高利贷,也保证一分不少地发到大家手里!”
这话让下面的人群产生了一些波动。工资,是他们最现实的关切。
“一个月后,如果情况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如果大家还是看不到希望,我陈坤亲自给大家写推荐信,并且多发一个月工资当遣散费!我说话算话!”
“可是……坤哥,我们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没有订单,没有新产品,我们……”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问道。
“问得好!”陈坤接过话头,“我们没有核心技术,去跟诺亚、摩拉拼高端是找死。但我们有这条生产线,有在座各位老师傅的手艺!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创新,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未来!”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条沉寂的生产线:“我们可以接代工的活儿,可以做贴牌!华强北那边有多少小品牌想进入手机市场?他们缺的就是生产线!我们可以帮他们做!哪怕利润薄得像纸,哪怕一台机器我们就赚个几十块的加工费,我们也做!先让机器转起来,先让大家有活儿干,先把公司的基本盘稳住!”
画大饼需要技巧,在绝境中,一个切实可行、能立刻看到收益的“小目标”,远比遥不可及的“宏伟蓝图”更能打动人心。陈坤没有空谈什么超越诺亚,他只是告诉大家,我们能靠自己的双手,先吃上饭。
“我向你们保证,菠萝手机,绝不会就这么完了!我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个机会!”陈坤最后几乎是用吼的,“愿意信我陈坤一次的,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沉默。
几秒钟后,王建国第一个举起了手,声音有些嘶哑:“我老王跟了陈总十几年,现在,我信他儿子!我干!”
“算我一个!妈的,反正出去也不好找工作!”
“坤哥仗义,保证发工资就行!干了!”
“对,拼一把!”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绝望之中,人们抓住的往往不是遥远的希望,而是一个敢于站出来承担责任的人,和一个能立刻兑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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