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很冷,带着山雾的湿气,刮过走廊时像刀片擦过耳廓。
我推开书房门的瞬间,心口猛地一沉——密柜那道缝,比昨夜更宽了。
锁没撬,没被破坏,可里面空得像被掏过心。
系统残片、复仇名单、她亲手用指甲划在牛皮纸上的血书……全没了。
连那本边角烧焦、页脚卷曲的《白氏宗谱批注》也不见了踪影。
我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踩碎地板砖缝里的光。
管家追到楼梯口,声音发虚:“少、少爷……小姐她……昨夜子时三刻,独自来的书房。说……想看看‘以前的东西’。”
我没回头,只把领带扯松半寸,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滚烫的铁渣。
后山焚化炉在宅邸最偏的断崖边,青砖砌成,常年封着,只在祭祖时才启一次火。
可今天,远远就看见灰白的烟柱直直刺向铅灰色的天幕,风一吹,碎灰如雪,簌簌落进枯草丛里。
我几乎是跑过去的。
她跪在炉前。
不是虚弱地倚着,也不是蜷缩着哭,而是挺直背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在行一场古老而肃穆的祭礼。
晨光斜劈下来,照得她侧脸苍白如瓷,睫毛低垂,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得不像活人。
炉膛里火未熄,暗红余烬吞吐着微光,舔舐着一页又一页泛黄的纸。
火舌卷起一角日记本,字迹在热浪中扭曲、发黑、蜷曲——那是她重生后写的头一本,记满仇恨、计划、对白家每个人的死亡倒计时。
我一步跨过去,伸手去抢。
她没躲。
只是在我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轻轻松开了手。
我夺下最后一张,纸边已被燎出焦痕,墨迹洇开,却仍能看清那几行字:
“杀过的人,恨过的夜,我都不要了。
我只想记得,他笑的时候,眼角有光。”
字很稳,一笔一划,像刻上去的。
可我的手在抖。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声。
我盯着那行字,盯着她低垂的颈线,盯着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旧疤,是前世她为护住我藏在西装内袋里的U盘,被白家私兵用玻璃碴划的。
她忽然抬头。
眼神清亮,没有泪,没有痛,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那些痛让我变成怪物。”她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颗颗敲进我耳膜,“可我不想吓到他。”
她抬起右手,指尖缓缓点在自己心口位置,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现在这里,只留得下一个人。”
风停了一瞬。
我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沉重、急促,像要挣脱束缚。
我没说话,只是蹲下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她太轻了,轻得像一捧刚落下的雪,稍一用力就会化掉。
她没挣扎,只是把脸埋进我颈窝,呼吸温热,带着梅子糖的微酸。
回房路上,佣人低头退避,谁也不敢抬眼。
我抱着她穿过长廊,推开卧室门,把她放在床上。
她闭着眼,额角沁着薄汗,睫毛颤得厉害,却始终没松开攥着我衣襟的手。
我替她掖好被角,正要起身,目光却顿在枕下——那里鼓起一小块,边缘露出一点靛蓝布角。
我掀开枕头。
一只洗得发白的小布袋静静躺在那里,针脚细密,是她自己缝的。
我解开系绳。
里面全是糖。
几十颗梅子糖,每一颗都用不同颜色的糖纸包着:鹅黄、浅粉、湖蓝、月白……每张纸上都用铅笔写着日期,从三天前开始,一天一颗,排到下个月十五号。
最上面那颗,纸角还沾着一点干涸的糖渍。
她睁开眼,脸颊微红,声音细若游丝:“我怕……忘了每天该给你吃糖。就记下来。”
我喉头一哽,没应,只是把布袋合上,轻轻放进她掌心,然后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不用记。”我声音哑得厉害,却一字一顿,像在立誓,“我会提醒你。”
她睫毛颤了颤,终于弯起一点弧度,像春水初生时漾开的第一道涟漪。
我起身去倒水,转身时,余光瞥见她悄悄把布袋塞回枕头底下,指尖在棉布上摩挲了许久,才慢慢松开。
窗外,云层渐裂,透出一线稀薄的日光。
可我知道,这光还没照进她心里最深的地方。
有些事,她还没做完。
有些话,她还没说出口。
而今晚,花园石桌旁,野蔷薇的影子会比往常更长——长到足以覆盖整段未写完的告白。
我站在门边,没关严的门缝里,漏进一缕风。
风里,有糖香,有药味,还有她刚刚呼吸时,落在空气里的、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
夜风一寸寸凉下去,像有人把冰水顺着窗缝慢慢倒进来。
我醒得毫无征兆——不是被梦惊,而是心口空了一瞬。
那种空,不是疼,不是慌,是某种长久绷紧的弦突然松了半分,余震却更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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