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林逸此刻眼中的世界——
那就是灰色。
不是黑与白之间的那种过渡色,而是一种——
被抽干了所有饱和度的灰尘般的颜色。
地铁1号线的车厢,正值早高峰,拥挤得像一个被硬塞满沙丁鱼的罐头。
金属扶手散发着被无数只手摩挲过的、混杂着汗渍与消毒水味的冰凉气息;
空气里,廉价香水、隔夜的酒气、清晨的包子味和人体散发出的闷热潮气,被空调系统冰冷地搅动着。
形成一股属于都市地下脉络的、独一无二的“地铁味”。
林逸靠在车门旁的玻璃上,半阖着眼。
他今年四十岁,侧影疏朗,像是水墨画里几笔勾勒出的远山,沉静中自带一种不容侵扰的边界感。
却又给人线条依旧、神采已褪的感觉。
林逸头顶常青藤盟校信息管理与建筑学的双料博士光环,曾是历史建筑保护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导师曾断言他将定义下一个十年的城市肌理。
如今却只是蛰居于一所二线城市档案馆里的普通研究员。
岁月仿佛遗忘了他,未曾在面容上留下太多凿痕,只将所有波澜都收敛于眼底——
像蒙上了深秋的晨雾,让人看不清底色,唯有一片沉寂的灰。
只偶尔能看见一丝闪烁的星芒,仿佛一柄敛尽光华、归于朴鞘的刃。
也许是受到无名的惊扰,他眼角的余光从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移开,无意识地睁开眼,扫过车厢——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正低头飞快地刷着手机,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焦虑。
林逸几乎能“看”到他大脑里正在运行的程序:
if (KPI < 80%){ anxiety_level += 10;}。
旁边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白领女性,举着小镜子,仔细检查着自己的眼线,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身边油腻中年男人的嫌恶。
她的程序是:
while (self.appearance == perfect){ maintain;} else { fix;}。
还有那个昏昏欲睡的学生,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腿上,脑袋随着列车的晃动一点一点,他的循环脚本最为简单:
for day in school_days: sleep; study; sleep; repeat;。
每个人,都是一段被预设好的、正在自动运行的代码。
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还房贷……
他们的人生轨迹,像一条条由社会规则、文化惯性、生物本能写就的精密轨道。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脚下铺开,几乎没有任何偏离的可能。
而林逸的痛苦,在于他作为这套程序曾经的最优秀的执行者之一,他看得太清了。
他不仅看到了这些轨道,甚至能预判出它们在未来的每一个拐点、每一次交汇。
这种洞察,并未带给他先知般的优越感,反而将他拖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海。
他抑郁了——
它像一种无法治愈的慢性疾病,让他品尝不出食物的滋味,感受不到节日的喜悦。
甚至在亲人离世时,也只能在奔涌的悲伤背后,冷静地分析着大脑产生此种情绪的生理过程。
他似乎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像冰冷的机器。
当一切皆可预测,当自由意志只是无数变量计算后的最优解,当生命的喜怒哀乐都只是生物电流和化学反应的副产品时——
生命的意义,又在何处?
他也曾试图反抗。辞去大学教职,投身最富创造性的建筑设计,试图在钢筋水泥的秩序中,构筑出独一无二的“意义”。
他甚至狂热地研读哲学与神学,试图为他的建筑找到不朽的精神内核。
可最终他发现,即使是最天马行空的构想,也必须向力学、材料学、预算和甲方审美这些冰冷的“规则”妥协。
他追求的“神性”,在落地的瞬间便被“人性”的琐碎消解殆尽。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一个巨大的框架内,进行着有限的排列组合。
最终,他心灰意冷,主动斩断了与创造性工作的最后一丝联系,调到城管局谋了一份城市档案研究员的工作,安稳度日。
为了打发那些漫长而空洞的时光,他也曾试图融入这时代的洪流。
他刷短视频,看一个又一个猎奇的片段在十五秒内开始又结束,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精神痉挛——除了透支多巴胺,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尝试热门游戏,在虚拟的积分和排行榜里寻求廉价的成就感。
最终发现那不过是设计师用斯金纳箱原理写好的成瘾循环;
他也追更那些节奏飞快的短剧,在极度狗血和反转中被强行调动情绪。
关上屏幕后,只剩下更深的倦怠和虚无。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和这车厢里绝大多数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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