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阵地上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气息。运输队带来的弹药和药品被迅速分发下去,如同久旱逢甘霖,滋润着这片几近枯竭的焦土。士兵们默默地补充着弹夹,将手榴弹小心地挂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动作虔诚而专注,仿佛在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些珍贵的消炎药粉和绷带,则优先用在了伤势最重的战友身上。
万全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由运输队派出的护卫送往后方条件稍好的伤兵营。他因失血和高烧而显得十分虚弱,但在被抬起时,依旧努力地朝我和李老蔫的方向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个苍白却坚定的眼神。那眼神在说:活下去,等我回来。
李老蔫站在阵地边缘,望着担架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沉重。作为这支残兵的实际指挥者,他肩上的担子丝毫没有因为补给的到来而减轻。他需要重新整编剩下的人员,分配防御任务,评估工事损毁情况,还要处理阵亡战友的后事……千头万绪,压在心头。
我则被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包裹。二蛋生死未卜的阴影如同鬼魅般缠绕着我,万全的离开又让我失去了一个可以依靠和商量的支柱。阵地上熟悉的面孔又少了许多,新补充进来的几个兵,脸上带着和我们当初一样的惶恐与陌生,彼此之间隔着生与死的鸿沟。
我独自走到阵地后方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炸塌了半边的观察哨所,相对僻静。我靠着冰冷的、布满弹孔的断墙坐下,终于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了那把用油布包裹的二胡。
油布上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斑点,那是凝固的血迹。我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琴身。琴筒上的蛇皮依旧紧绷,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战场尘埃。我用手掌轻轻拂去灰尘,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头和略带韧性的蛇皮,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疏离。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琴弓搭上了琴弦。
没有调音,也没有特定的曲目。我只是凭着本能,轻轻地、试探性地拉动了琴弓。
“吱嘎——”
一个干涩、嘶哑、不成调的音符,突兀地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响起。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死寂)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某种禁忌。
附近几个正在整理装备或发呆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来。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疑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动了的什么。
我没有停下。手指生疏地在琴弦上移动,脑海中没有任何乐谱,只有这些日子以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种种画面——保康县的山林溪流,爹娘憔悴的面容,被抓丁时手腕上粗糙的绳索,新兵营“刘阎王”的皮鞭,赵班长决绝的背影,二蛋疯狂的机枪咆哮,万全冷静分析战术的眼神,炮火轰鸣,刺刀见红,还有那无边无际的恐惧、疲惫、愤怒与悲伤……
这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和记忆,顺着我的手指,化作不成曲调、却充满了原始力量的旋律,从二胡那小小的琴筒里流淌出来。它不优美,甚至有些刺耳,时而低沉呜咽如夜风哭泣,时而尖锐激昂如子弹呼啸,时而断断续续如垂死者的呼吸。
我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这古老乐器发出的声音,倾诉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一切。
起初,周围的士兵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复杂。渐渐地,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着眼睛,有人则怔怔地望着远方,目光失去了焦点。这琴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心中那扇紧闭的、装着太多沉重东西的门。
一个脸上带着稚气的新兵,听着听着,突然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他想家了,想娘了。
一个断了条胳膊、靠在墙根的老兵,浑浊的眼睛望着天空,嘴里无意识地跟着那不成调的旋律,哼起了一首谁也听不清的、家乡的小调。
就连一直沉默着、像块石头般坚硬的李老蔫,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靠在另一段断墙边,默默地抽着用报纸卷的、呛人的烟卷,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似乎也柔和了少许。
我没有拉太久。当最后一个颤抖的尾音在空气中消散,我缓缓放下了二胡,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阵地上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无声宣泄后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李老蔫掐灭了烟头,走了过来,声音有些沙哑:“拉得……不咋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听着,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
旁边那个哭泣的新兵也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却少了些恐惧,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时间囚徒:神农架唐军秘录请大家收藏:(m.x33yq.org)时间囚徒:神农架唐军秘录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